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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三境·照影斩龙台(第1/2页)
再睁眼时,崔钰三人已经站在一片倒悬的星空下。
头顶是深不见底的墨渊,脚下踩着碎裂的镜面。
无数棱镜碎片悬浮在虚空,每块碎片都映着扭曲的人影——崔钰看见某块碎片里自己高坐云端,脚下踩着守心坪的废墟;苏玉娘瞥见另一块碎片中自己双刀滴血,身后倒伏着绣鸳鸯锦帕的少女;李渔的折扇停在半空,扇面映出他身披龙袍坐在白骨垒成的帝座上狂笑。
“好一面照妖镜。”崔钰的异色双瞳扫过星穹,金青光芒刺破黑暗,照见深渊中央的棋枰。
那不是寻常棋盘,纵横十九道沟壑流淌着水银,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嵌着人脑大小的水晶。水晶内封冻着记忆残片——七岁跪在雪地艰苦修行的崔钰,苏家祠堂中尖叫求生的苏玉娘,东宫窗棂下偷读《山河志》的小皇子。
而棋枰对面,坐着个由万千镜片拼凑的人形,指尖拈着枚黑子,子身刻着“陈抟”古篆。
“落子无悔。”镜片人开口,声音像冰层开裂。黑子叩击天元位水晶的刹那,整片深渊剧烈震颤!
崔钰脚下的镜面突然塌陷。
再站稳时,已置身云海仙宫。
白玉阶下跪伏着万千修士,霭霭祥云中游动着九条五爪金龙。他低头看自己双手——肌肤莹白如玉,指甲流转着天道符文。抬首望见云镜中的倒影:眉目依旧,右瞳却化作纯粹的金色,左瞳青芒尽失。
“恭迎九天星君归位!”声浪震得云海翻腾。仙官捧来鎏金玉盘,盘中盛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心血渗入玉盘凝成两字——守心。
“星君请看,”仙官指向下界。
云层裂开处,守心坪正在崩塌。青崖道人的道袍化作飞灰,枯骨仍保持着打坐姿势。栖云观瓦片剥落,露出百千瓷灵惊恐的脸。一道瘦小人影在废墟中徒手挖着,十指鲜血淋漓,腕间铜铃早成碎片。
是苏玉娘。
崔钰的右瞳金芒暴涨,仙宫随之轰鸣。只需一念,便能降下甘霖重塑守心坪。可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凝聚起湮灭神光——天道无情,旧缘当斩。
“师兄!”凄厉呼喊穿透云霄。苏玉娘从血泊中挖出半块青玉腰牌,正是师父青崖道人送给他的宗门信物。她突然仰头望天,染血的脸正对仙宫:“你说过要重建道观!”
仙官冷笑:“蝼蚁之诺,怎及天道永恒?”玉盘中心脏突然爆开,鲜血溅上崔钰雪白袍角。
右瞳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封印的苍龙之魂在仙格压制下疯狂冲撞,龙吟震得仙宫梁柱崩裂。崔钰看着自己缓缓抬起,那即将按下毁灭之印的左手,忽然并指刺向自己右眼!
“仙途坦荡,”他任由金血从指缝涌出,染红天道符文,“不及守心坪一碗糙米粥。”
指尖贯入眼眶的刹那,仙宫景象寸寸龟裂。真正的剧痛来自脚下——苏玉娘的双刀正插在他影子心口,刀柄铜铃残片扎进她掌心,血流如注。
苏玉娘的刀插在崔钰影子上,真实的触感却是捅进自己心窝。
她跪在血泊里,怀中抱着崔钰冰冷的尸体。青竹杖断成三截,异色双瞳成了两个血窟窿。
风雪卷过龙虎山七十二峰,也卷来胭脂香。三个华服女子从雾中走出,腕间系着与崔钰道袍同色的青穗。
“姐姐们来迟了。”为首女子鞋尖踢了踢崔钰僵硬的右手,他掌心还紧握着半块红豆糕,“这呆子临死还攥着给你的点心。”
苏玉娘喉间涌上铁锈味。她认得那糕点,是昨夜自己随口说想吃的广陵小食。
“药王谷的余孽也配谈情?”另一个女子掩口轻笑,腰间挂着“红袖招”玉牌,“玉姐姐的玉笛,可是用你苏家人的腿骨做的呢。”
最后那个女子最年轻,怯生生拽着崔钰染血的袖角:“崔哥哥答应教我符法......”她突然抽出一柄喂毒匕首扎进尸体心口,“现在不用教啦!”
铜铃碎片在苏玉娘腕间发烫。药囊里三百粒星辰籽疯狂冲撞,孔雀蓝光晕裹住她全身。双刀嗡鸣着离地飞旋,刀光所过处,三个女子头颅滚落雪地。血喷溅在苏玉娘唇边,竟带着蜜糖味。
“杀得好!”无数声音在深渊回荡。那些棱镜碎片里映出更多身影——金虹商会的舞姬,岭南毒宗的圣女,甚至幼时嘲笑过她的邻家姑娘。她们嬉笑着去扯崔钰的尸体,发髻间簪着从他道袍撕下的布条。
刀光越来越盛,血雾几乎染红整片雪崖。苏玉娘踩着堆积如山的女尸,突然瞥见某块镜片——那是未来的自己,双瞳赤红站在尸山巅,脚下踩着的那些刚刚被她斩杀之人。
“你看,”心魔的声音裹在风雪里,“情是穿肠毒,恨是长生药。杀尽天下负心人,方得大自在!”
药囊在此刻炸裂!
星辰籽并非射向敌人,而是狠狠贯入她自己双腿。剧痛让她跪倒在崔钰尸身旁,染血的手却颤抖着覆上他心口匕首——拔出的瞬间调转刀尖,捅进自己丹田!
“姑奶奶的情......”她呕着血大笑,“轮不到他人来断!”
李渔的扇骨正卡在自己颈间。
他站在金銮殿的蟠龙柱阴影里,看着另一个“自己”高踞帝座。那人穿着他梦中见过的玄黑滚龙袍,九条金龙却是由传国玉玺残角幻化,龙口咀嚼着朝臣的魂魄。丹陛下跪着轩辕炑,银发被血污黏在脸颊,掌中星盘裂痕处插着半截扇骨。
“爱卿的嘴,”帝王轻弹指尖,轩辕炑的下颌骨应声碎裂,“还是闭着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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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右侧突然传来锁链声。崔钰的异色双瞳成了两个血洞,琵琶骨被金钩穿透,拴在镇龙桩上。苏玉娘更惨,双刀钉穿掌心,药囊里的星辰籽正被宫人一颗颗剜出,盛进琉璃盏呈给帝王佐酒。
“陛下英明!”沙千金腆着肚子出列,手中玉核桃换成崔钰的青铜酒葫芦,“药王谷苏家余孽的灵种,佐以守心坪道胎之血......”他猛地扯动锁链,崔钰闷哼声中,金钩又深入三分,“最是滋补!”
帝王抚掌大笑,腰间玉佩赫然是之前李渔抵押给苏玉娘的那块。他笑着笑着突然咳血,明黄帕子接住的血痰里游动着细小的黑虫。
“看见了?”心魔的声音从龙椅深处渗出,“这就是孤的结局!龙气反噬,万蛊噬心!可那又如何?”帝王突然暴起掐住轩辕炑的脖子,“有满朝忠臣陪葬!有万里江山殉葬!”
真正的李渔在柱后发抖。折扇在他掌心化为匕首,扇坠玉玺残角灼烫如烙铁。只需一步,就能割断帝王喉咙——就像幼年在冷宫杀死欺辱母亲的太监那样干脆。
他踏出阴影的刹那,帝王突然转头。龙袍下摆扫翻琉璃盏,星辰籽滚落一地。其中一颗籽里映出微小画面:广陵城馄饨摊前,轩辕炑银发垂落肩头,正把金莲子拨进他碗中。
“朋友......”李渔的匕首停在半空。
帝王颈间裂开黑气,声音变成九千岁的阴笑:“殿下优柔寡断,还是老奴代劳罢!”枯爪直掏李渔心窝!
折扇在此刻脱手飞出,却不是刺向敌人。扇骨精准击中悬在梁间的传国玉玺——那半枚沾血的残角。
玉玺坠落的弧光中,李渔扑向锁住崔钰的金钩,后背硬生生承下帝王一击。
骨裂声清晰可闻。
他呕着血抓住穿透崔钰琵琶骨的金钩,用尽力气掰弯钩尖:“醒醒......崔钰......”
三人倒在真正的棋枰中央。
镜渊仍在倒悬,陈抟老祖的镜片化身端坐对面,指尖拈着最后一枚白子。棋枰上黑子已占尽大势,唯天元位一点白水晶兀自发光——晶体内封着一碗糙米粥。
“心魔噬体,道基尽毁。”镜片人声音无悲无喜,“可要认输?”
崔钰的右眼已成血窟,左瞳青芒黯淡。他忽然摸索着扯下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下轩辕炑所赠的醉仙酿。酒液混着血水滑落,浇在天元位水晶上。
水晶里的糙米粥突然沸腾!
米粒化作星辰,粥汤漾开二十八宿星图。
星图暴涨的瞬间,苏玉娘染血的药囊、李渔碎裂的扇坠同时飞起,三股力量汇入星图!
“破局?”镜片人首次流露情绪,白子狠狠砸向星图,“凭你们三个废人?”
白子落下的刹那,整片镜渊凝固了。
崔钰染血的手按在苏玉娘握刀的手背,李渔的断扇架住崔钰颤抖的胳膊。
三人的血顺着兵器交融,滴入星图中央。二十八宿骤然坍缩成针尖大的光点,又猛地炸开——
强光吞没万物。
镜片人的身躯在光中消融,露出端坐虚空的本体。陈抟老祖的灰袍被罡风撕开裂缝,膝头棋盘寸寸龟裂。
光潮退去时,三人站在孤峰之巅。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斩龙渊,对面崖壁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巨剑,剑身缠着碗口粗的青铜锁链。渊底罡风卷着无数镜片向上飞旋,每片镜子都映着他们最不堪的过往。
“好一个三位一体。”陈抟老祖抚掌,背后九盏青铜灯只剩三盏未灭,“心魔是斩不断的。”
他袖中飞出三把匕首,悬在三人面前。匕身刻着生辰八字,正是他们各自的心魔本源。
“崔钰的仙障,苏玉娘的痴毒,李渔的权痂...”老祖指尖轻划,匕首转向深渊,“跳下去,或斩了它。”
苏玉娘突然抓起匕首掷向深渊,刀光没入黑暗的刹那,渊底某面映着她因情入魔的镜子应声而碎。
“姑奶奶的心魔......”她染血的指尖抹过唇瓣,“凭什么给你?”
李渔的匕首却调转方向,狠狠扎向自己左胸,刃尖刺破皮肉的瞬间,对面崖壁巨剑上的青铜锁链轰然崩断一截。
“这一刀,”他咳着血笑问,“可抵得过殿下心魔?”
崔钰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右眼血窟窿突然睁开——竟是纯粹的金色龙瞳!龙瞳凝视深渊,无数镜片中的“九天星君”影像发出尖啸。他反手将匕首拍进自己龙瞳,金血喷溅中纵身跃向斩龙渊!
“师兄!”苏玉娘抓住他的脚踝,却被下坠之势带向深渊。李渔的折扇同时甩出,勾住崔钰腰间的葫芦,三人如一串坠落的铜钱砸向渊底锈剑。
巨剑在瞳孔中急速放大,崔钰染血的手抓住剑柄,借力翻身踏在剑格。斩龙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身锈迹剥落处露出“守心”古篆。
“原来在此。”陈抟老祖的叹息随风飘落,松纹木杖从天而降,稳稳插在剑柄旁,杖身浮现一行小字:
见自己者,方见众生天地。
罡风止息,镜渊消散。
三人站在龙虎山真正的界碑前,碑上“龙虎界”三字被晨光镀成金色。李渔的折扇安静躺在脚边,扇面《寒江独钓图》清澈如洗,再不见那滴血珠。
崔钰的右眼恢复如初,左瞳映着松纹杖微微发怔。山风卷来早开的桃花瓣,粘在苏玉娘还在渗血的掌心,像一粒小小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