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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齐容与又时常登门了,每次都不会空手而来,要么提一篓鱼虾,要么拎几斤羊肉,外加人参、灵芝、海参、芝麻、核桃、桑椹,全是滋补的食材,笑说可为黎昭调理身子。
拿人手短,黎昭无法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无偿的关切,偶尔会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生硬的问题。
“将军近来不忙吗?不必特意跑来跑去的。”
换作其他人,在带有疏离的试探中,或会退却,但心思敏感似乎与这位宽厚仁和的男子不相干,面对黎昭的疑问,他只是坦然说出了自己的近况。
“的确不忙。”
“会常来。”
听此,黎昭心绪更乱了,迎香却在一旁笑了,乐滋滋地去准备食材。
“将军,咱们今儿吃羊肉煲如何?”
“你家小姐的调理为主吧。”
迎香点点头,表示了然,拎起齐容与带来的羊肉,一蹦一跳去往灶台,与黎昭擦肩时,故意挤眉弄眼,惹得黎昭嗔怪不是,佯装不解也不是。
小丫头有意撮合的心思,昭然若揭。
当着齐容与的面,黎昭没法子在明面上制止,可私下里她“警告”过迎香多次,奈何不见成效,小胖丫头一心牵线搭桥,不仅如此,连刀客夫妻也看好这桩姻缘,不止一次,以良缘二字试探黎昭。
黎昭何尝不知齐容与是个很好的人,她的祖父曾经说过,一桩良缘的前提之一,即对方是个很好的人,可祖父的下一句话是天时、地利、人和。
齐容与位极人臣,而她是一个远离朝堂的隐遁之人,一桩偶然的缘分是无法在现实的阻隔中维系长久的。
黎昭望着初具规模的苗圃,陷入自我的沉思,没有注意到齐容与的轻唤,直到男子走到她的身边,将一袋子糖果递到她的眼前。
“这是什么?”
“路上买的。”齐容与看着黛眉染轻愁的女子,淡淡笑道,“甜甜心。”
黎昭接过一袋子沉甸甸的糖果,稍稍勾起左眼梢,闷闷地反驳道:“我心里不苦。”
“嗯。”
“吃多了会坏牙齿的。”
“那就每天吃一颗。”
黎昭扯开袋子,挑选一颗最顺眼的,拨开纸皮含进嘴里,有丝丝甘甜在唇齿蔓延。
满院子溜达的小十瞧见黎昭手里的纸袋子,用完好的那只爪子急呼呼扒拉起黎昭的衣裙,发出“嘤嘤”的哼唧。
黎昭朝它摇摇食指,颇为严厉。
小十尝不到糖果,哼唧着又去扒拉齐容与的衣摆。
齐容与看向黎昭,想为小十讨要一块糖果,却遭到黎昭的拒绝。
“它不能吃。”
“嘤嘤嘤。”
像是听懂了这句话,小十气呼呼跑开,躲到一角不搭理黎昭了。
黎昭不为所动,将一袋子糖果装进卧房的匣子里,走出房门时,被灶台前的迎香调侃了句“好像慈父严母”,刹那红了面颊。
“别再胡诌。”
迎香被掐疼脸颊,撇撇嘴,忍不住窃笑,随后又默叹一声。其实,她心里明镜,小姐和齐将军很难加固这桩姻缘,或许在夏日来临前走着走着就散了,不管怎样,她都希望小姐能看开,不再沉溺于过去的悲痛中。
齐将军像一缕春风,若这缕春风都吹不进小姐的心田,再难有第二人能够办到。
迎香知道一个人解不开心结,兜兜转转还是需要自救,可她希望小姐身边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够成为助力,陪伴小姐度过最糟糕的黯淡岁月。
因着黎昭身子羸弱需要调理,耽搁了原本的计划,黎昭一行四人在此地一拖再拖,转眼将至初夏。
初夏的前几日,齐容与带着黎昭去往上次的河边,他卷着衣袖蹲在河畔,掬一把河水拍了拍脸。
“要不要试试?”
黎昭蹲在他身旁,也掬一把河水拍了拍脸,冰冰冽冽,清清爽爽。
微风拂面,与水汽交织,唤醒混沌的意识。
黎昭闭眼感受河水的清凉、微风的暖柔、日光的灼热,有那么一刻,思绪在轻松和惬意中游荡,慢慢放松下来,不再纠结忧愁。
齐容与看着睫羽轻颤的女子,看她眉眼舒展,面容恬静,不自觉提了提唇角。
他伸出一只手,扣在女子一侧肩头,慢慢将她摁在草地上,“不要睁眼。”
信任使然,黎昭顺着那股力道仰躺,鼻端是青草的清新,耳边是潺潺的流水,日光和暖,花木扶疏,似已生锈的心锁在不知不觉中大开,带来久违的鲜活。
疲惫在鲜活中舒展。
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黎昭下意识睁眼,被一只大手遮挡住视线。
“是我的坐骑,不打紧。
黎昭抿抿唇,睫毛似扇形的小刷子,在一睁一合间,扫过男子宽大的掌心。
掌心酥酥痒痒,齐容与低眸看向安静的女子,强有力的心脏莫名失了跳动的规律。他收回手,以内扣的指尖摩挲掌心,那里似乎留存黎昭的体温。
心口狂跳难以抑制,他索性躺到不远处,距离黎昭三尺距离,不至于唐突她。
两人仰面静卧,与自然相融。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夕阳西下,暖风稍稍转凉,漫天晚霞倾泻,黎昭睁开眼,有些怅然若失,原来,她仍是渴望璀璨和美好的啊。
幸好,日落日出,朝霞晚霞交替,总是不吝啬地倾洒大地。
她没有急着起身,扭头看向躺在河边双手搭在小腹上的男子,见他半晌没有动静,只当他在小憩。
那人却突然睁开眼,一瞬不瞬看向微愣的她。
“我要离开了,黎昭,你愿意等等我吗?”
一声“黎昭”,极其温柔。
三个月已至,这边的事早已完成,齐容与没了留下来的理由,要赶往下一座驻兵的城池巡视,再之后,他会折返皇城,向帝王?奏巡视诸事。
他问黎昭可否等等他,无疑是一种表白,可黎昭在短暂的惊愕后,快速坐起身,低头盯着自己的裙面,哑声道:“将军在说什么?恕我不能理解。”
齐容与也跟着坐起身,“你懂,只是在回避。”
他没有借着机会步步紧逼,只是双手杵在身后,后仰而坐,说起自己的计划,与她有关的计划,若是此刻被拒绝,那这份计划也就无疾而终,可他没有急功近利的焦躁,嗓音清越,不疾不徐。
如今大?国祚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他再无其余顾虑。生性放浪的他,可在朝堂呼风唤雨,也可归隐安度余生,因着黎昭帝王的孽缘纠葛以及他当初制造出了黎昭身死的假象,若想与黎昭携手白头,最合适的方式便是请辞隐遁,不问世事。
对权力的有无,他看得极淡,更多会在意自己的心之所向,而今,他满心满眼都是黎昭,愿意陪她消除心障、走出消沉,前提是她也情愿。
“我不会逼你,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理解。”
他柔声说着,不想因自己给她造成困扰。
黎昭低头攥紧裙摆,心跳快于意识做出反应,可理智压抑着她不敢回视那双清霁温柔的眸子。
她摇摇头,无声地拒绝了。
齐容与也不失落,淡笑着靠近,在女子略显慌张的反应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没关系,日后风雨相逢,还能坐下来煮茶品酒,不失为一桩美好的事。”
黎昭望着眉眼缱绻的男子,不自觉红了眼眶。
齐容与笑意更柔,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额头抵在自己的肩上。
已过而立之年,不再像毛躁的小伙子,在爱而不得时会流露急躁和烦闷,如今的年纪,他对身边人更多的是包容和理解。
他懂黎昭的苦衷,也理解她为何拒绝。
肩头传来濡湿,他没有点破,轻轻拍着黎昭的背,有同龄人的共情,也有长辈的包容呵护。
这样一个隽爽的人,实属难得。
黎昭知道,错过他,前方再无霁月春风。
可她还是拒绝了。
送行齐容与当日,她站在山坡上,没有靠近,仅以眺望目送,因他稍稍愈合的心伤又一次撕裂,闷疼疼的。
齐容与离开前,叮嘱她好好养身子,不必急于远游,好景不怕晚,终将领略到。
她听从他的建议,每日调养身子,闲暇时就会独自侍弄苗圃,经过盛夏、深秋、严冬,苗圃中的花草在次年春日蓊郁葳蕤,小黄狗也在数月间长大,已经能够保护主人。
经过三个季节的调养,黎昭的身子恢复如初,在与迎香三人商量后,他们打算启程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去领略不同的春色。
傍晚炊烟袅袅,黎昭坐在水井旁,习惯性剥开一颗糖果。去年满满一袋子糖果,如今只剩最后一颗。
属于齐容与的记忆,却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比苗圃的花草还要茂盛。
她想,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启程那日,黎昭叮嘱房舍的主人家,尽量侍弄好那片苗圃,离开之际,她一步三回头,亦如去年离开的两名刀客,心中有牵挂,路在脚下仍会踟躇。
之后数月,她一直在远游的途中,每次路过糖果铺子,都会进去询问有无齐容与送她的那种糖果,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糖果,亦如没有一模一样的人。
黎昭在对齐容与的思念中,慢慢淡化了心伤。喜欢上一个朗月清风的男子,一想到就会心生暖流,消融内心的冰寒。
心伤慢慢得以愈合。
她想,除了祖父,世间还有第二人是她愿意珍藏在心底的,而那人安然无恙,便是她心之所愿。
在经历两年的游历后,黎昭回到最初隐居的地方,令她惊讶的是,当初买下的屋舍和小院没有想象中的破旧废弃,反而窗明几净,一步一景,而小院的角落,记忆中的苗圃重新。
一人身穿银衫,正蹲在苗圃旁,闻声抬眸时,内双的狭眸溢出浅浅的水光,他起身,隔着青竹栅栏看向黎昭一行人,视线只落在黎昭身上。
“回来了。”
他淡笑,语气寻常地像是对待远游归来的家人亦或邻里。
他想,若黎昭还是不愿接受他,那他们就做邻里好了。远亲不如近邻,也是一种亲近。
黎昭呆呆望着凭空出现的男子,在震惊过后,猜到他已辞官,却猜不到他是何时来到这里默默等待她的。
“*.......“
“嗯,是我。”
男子依旧笑着,笑如春风和煦,他拉开门,倚在门前,等待黎昭的回应。
迎香三人互视几眼,不约而同地避让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出浅笑。
黎昭从震惊中缓过来,几度哽咽,欲言又止,这次重逢,对她而言无疑是欣喜的。
不,不是相逢,是他主动来到她的身边,是他默默等在她的身后,是他含笑站在春风里,春风不止,暖意不休。
黎昭再按捺不住激动,快步跑过去,扑进齐容与的怀里。
齐容与稳稳站定,拥着她仰头轻笑。
两人紧紧相拥,萌动的情愫在这一刻得以延续,汇成情动的长河,潺潺涓涓,滋润彼此心田。
黎昭感受到自己被一缕春风包裹,紧绷的心弦有了松动。她闭上眼,嘴角染笑,无需言语,心照不宣。
曾经的黯淡消沉,在春风中一扫而光。
她的身边,自此多了一个他。
阳春三月的雅室内,晨风吹入支开的窗棂,吹起垂落的帷幔。
处在睡梦中的女子嘤咛一声,有醒来的迹象。
掀开薄薄的眼皮时,黎昭正窝在一人怀里,身边男子的胸膛与梦中男子的怀抱一样温热干燥。
黎昭仰起脸,盯着齐容与的下巴,愣愣眨眼,随即一笑,在他怀里蹭了蹭脸蛋。
被蹭醒的男子睁开睡眼,习惯性地将黎昭往怀里一端,使劲儿揉了揉她的长发,“不睡了?”
初醒的嗓音喑哑低沉,极为动听。
黎昭笑笑,搂住男子的腰身,“我梦见前世了,也许是梦,也许真实发生过。”
同样是在跌宕起伏的梦境中醒来的齐容与眼底染笑,又将黎昭往怀里揣了揣,“是吗?给为夫讲讲。”
黎昭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叙述着,与齐容与的梦境几乎一模一样。
齐容与安静聆听,默默感慨,他不希望梦境为真,即便梦的结尾有他相陪,他也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子长期处在消沉压抑中。
若梦境为真呢?
幸好有今生的重来,补缺了遗憾,她的亲人犹在,而他也在她的身边。
过尽千帆,今生无憾。
齐容与拥住黎昭,与她一同沉浸在安逸的清晨里。他们说着悄悄话,温声细语,情深意浓。
有情人终成眷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