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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这辈子最惨的旅行就是蜜月旅行。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住的那家温泉旅馆为了服务房客,晚上熄了灯之后,会在每位房客的蚊帐里放一只萤火虫供客人欣赏。让曾经蒙受这种悲惨遭遇的妈放心之后,我就跳上脚踏车。
人潮比想像中的还多。
白河庭园的构造是这样的。首先得先穿过两扇门扉对开的正门,进入铺满碎石的前庭,再进去里面还有一道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木门,钻过去之后,才能踏进庭园。因为这里原本是私人府邱,设计上并不能让五人、十人同时快速通过。
因此,庭园的前庭里,等着通过木门入园的客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那里开着照明灯,一点秋夜风情都没有。有的好像是一群人约在这里会合,人多吵杂又难走,要是再加上地摊,简直就跟夏天晚上的庙会没什么两样。
我很快地扫了一圈,没看到认识的面孔。阿雅一家人不知道是先进去了,还是还没到呢?
看了看手表——我动用存款买的swatch,六点十五分。以正常的方式思考,后者的胜算比较高。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在这里等,一定会遇得到。说起来不太好听,我打算就在这里“堵”她。
但是,爱好风雅的阿雅一家人,说不定为了避开人群早就到了,可能已经在庭园里散步。这样的话,等他们从这里出来,就是准备回家了。那种情况下,就会变成:“咦?雅男现在才来啊?赶快进去看吧。很漂亮哦,拜拜!”
这也未免太蠢了。
唔唔唔——正当我难以决择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哎哟,还真巧啊!”
回头一看,啊啊,老天爷真是无情啊!我们足球社的两位经理大姐,脸上不约而同地挂着别有含意的笑容。
“原来你对这类活动有兴趣呀?”
“还挺浪漫的嘛!”
两位经理大姐都是二年级的,是伟大的学姐。
“呃,那个,我是第一次来。”
“怎么会想到要来?”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来约会的吧?”
“不然,我们足球社的臭男生怎么可能会想到来听虫鸣呀!”
面对两个自顾自说得很高兴的大姐,我连头都不敢抬。
“没有啊,我是跟岛崎一起。”
“哦,那个将棋社的?”
“他还蛮可爱的。”
没错,连在伟大的学姐面前,岛崎都吃得开。
“你们约在这里?”
“是的。”
“那我们陪你等,待会一起进去看吧!”
这可不是提议,而是强制执行。
我被迫面临困难的抉择。是要死心地任凭学姐摆布?还是找个借口逃走?或是等到阿雅和家人来了,叫声“啊,雅男”,让我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被这两位经理大姐什么都看在眼里,惊讶地“哦”一声,接下来整个星期的社团活动,捡球练球时都得忍受她们俩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及“我们都看到了哦。单恋真痛苦呀”的表情?真是令人痛苦的选择。
但是……
虽然我认为这是一个教训,但人类并没办法照自己的选择决定要走的路。是“事情”选择了时间、地点,找到我们头上来。
蓦地,比较远的地方响起了沙哑的喊叫声,叫声越来越近。聚在前庭的人一开始只是竖起耳朵听,但是随着叫声靠近,所有的人都把面孔、头、身体转向叫声傅来的方向。
“不得了了——!”
叫声是这样喊的。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从木门旁的售票口冲出来,一手拿着手电筒,嘴里说声“不好意思,借过、借过”,跑进庭园。入口处没有挂灯笼,树丛看来像是黑影。工作人员的影子立刻就被那些树丛和庭园的黑暗吞没了。
传到我们耳里的叫声不够清晰,听起来好像在重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啊,停了。一定是工作人员赶到喊叫的人那里了。
可是,正好在这时候,有人从刚才工作人员消失的树丛那里跑出来。大概有五、六个人,感觉像是中年的叔叔阿姨们。每个人脚步都很匆促——应该说,几乎是用跑的。他们的脸,就像逆着风全力冲刺的赛跑选手一样,绷得紧紧的。察觉到这一点,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在外等待的人间道,是男人的声音。回答的人是男是女我不记得,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说话的内容上。
“有个女孩子倒在地上。”
“好像死了。”
前庭的人们一阵骚动。
“看起来才国中而已。真可怜,快叫救护车啊!真可怜……”
我的脑袋刹那之间变成干冰,无法承受它本身的冰冷,完全粉碎。
我只想到一件事。
会是阿雅吗?
我冲进白河庭园,根本搞不清方向,只顾沿着“参观路线”的指示跑。一边跑着,脑海里一边不断闪过阿雅开朗的笑容。
心里老想着不好的事,不好的事就会发生,因此尽可能不要负面思考——妈常这么说。可是,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办法抛开“昏倒的一定是阿雅,绝对是她不会错”的想法。事后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对最糟糕的状况做好心理准备,到了万一真的必须面对事实的那一刻,理性会蒸发得不知去向,所以我才在心里某处类似指挥中心的地方发出这种紧急号令。
白河庭园内部,基本上是由中央的大池塘,以及环绕在池塘边的步道构成的,因此不管那个女生倒在哪里,只要沿着步道跑过去,照理说一定可以到达她所在的地点。可是,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庭园里挤满了人,而且,出事的消息像被风传开似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想往出口逃的人群,以及想朝出事现场挤的人群,不时在仅一个车道宽的步道上推挤、摩擦,就像洗衣机里搅成一团的长袖衬衫和丝袜。
“对不起,借过一下!”
即使我扯破嗓子这么喊,依然没有半点用。这也就算了,还被穿着西装外套的中年叔叔粗鲁地推开。
“小孩子到外面去!”
这下我也火了,想也不想就吼回去:
“她是我朋友啊!”
刹那间,周围一下子全部静了下来。推了我一把的中年叔叔僵着脸靠近我,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气势真是可怕的东西,这时我已经深信那个倒在地上、看来似乎已经死去的女生就是阿雅了”。
“很好,你过来这边。”
叔叔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向前走。可能是慑于他的魄力,周围的人都闪身让出路来。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注意到步道旁装饰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那之前我对任何东西都视而不见。
当时看到的灯笼灯火和色彩,我想等我长大后也不会忘记。非常非常美。虽然老套,但是那光辉真的美得令人不敢相信是人世间的景象,一点都没有不祥之感,只是绽放出美得无与伦比的光芒。
我被叔叔拖着,绕过步道一个大大的弯,走过浮石,过了一座原木搭起来的木桥,来到入口处标示着“灯笼广场”的广场。
虽然叫作广场,其实大小大概只有首府都内小学校园的一半而已,整理得很漂亮的草坪外围点缀着落叶树和杜鹃花丛,左手边造了一个小小的菖蒲池。灯笼广场这个名称,当然只用在虫鸣会这时候,平常这里叫作“儿童广场”。这个地区的幼稚园学童远足时会带便当来这里,小学高年级美术课的户外写生也是来这里。因此,凡是本地的小孩至少都来过这里一次。只不过,这里是“禁止骑乘自行车、打球、宠物进入”的地方,大家平常也很少有机会来。
广场的入口,有个仿图腾柱的柱子架起来的拱门,穿过去之后,叔叔更用力拉着我前进。草地上到处都有无数灯笼在闪烁,一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缩小,混在萤火虫群里。
叔叔朝着广场另一边的树丛走去。我的心脏紧缩起来,心跳也噗通噗通地开始加快。出事的地点一定就在那边。
灯笼广场上还有很多人没走。这里是活动的主要会场,出事时——应该是说女孩子被发现的时候,应该是很热闹的。但现在那些人却聚在拱门边远远地观望,像是在评比暗暗的树木和闪烁的灯笼似的。他们仿佛都变成了树木,在晚风的吹拂下,枝叶沙沙作响,不时发出细碎的说话声。
为了突显灯笼的效果,平常为了防范犯罪整晚打开的夜明灯,现在全部都关掉了。故而,我们目的地所在的树木和树丛显得漆黑又暗沉,连庭园的灰色外墙都像被掩遮了起来。
不过,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可以看到前方的树丛后面,有两个白白的人影靠在一起。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看我和中年叔叔,另一个盯着脚边。不对,从我这个位置是看不到的,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在看位于树丛后面、他脚边的东西。
心脏真是不可思议的引擎,全速转动也不会过热。不但不会发热,还越来越冷,打出来的血都是冷的。
我们越来越靠近,到了可以看清站在树木当中那两人的面孔时,中年叔叔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就跌倒,不过也停下来了。
叔叔以严厉的眼光盯着我看。
“***,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你听清楚了。”叔叔紧紧抓住我的肘关节,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有个女孩子在那里被杀了,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只是,她应该是跟家人或朋友一起来的,身边却没看到这样的人,因此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如果她真的是***的朋友,我们就可以知道她是谁了。所以,我们一定得让你看她的脸。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明白。”
“好,那你过来。”
叔叔又加快脚步。这次几乎是用跑的。我们和黑色树木间短短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带我来的中年叔叔在树丛前停下来,抓着我的手肘往前拉,说:
“这孩子说死者可能是他朋友,我就把他带来了。”
另外两位的年纪跟这位中年叔叔差不多,听了这句话,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更正一下,是六只。因为其中一位戴着眼镜。
“绕过树丛来这边。”
戴眼镜的叔叔对我招手。他一手拿着手电筒,空的那只手搭在我肩上,把我拉过去。
跟我猜想的一样,地上躺着看似尸体的东西。之所以说看似尸体,是因为那上面有一半被格纹西装外套盖住,另一半则被灰色西装外套盖住了。我这才知道为什么留在这里的两位叔叔人影看起来是白的,因为他们的外套已经脱掉盖在尸体上,身上只穿着衬衫。
盖住尸体的两件外套的袖子上,各自别了一个颜色不太起眼的臂章。这时我才注意到,带我过来的中年叔叔袖子上也别了同样的臂章。
上面写着“白河一丁目町会”。
“我帮你打光,你来认一下人吧。”戴眼镜的叔叔说。
“不行啦,等警察来再认吧。”第三个叔叔插嘴说。他瞄了我一眼,说:“这对小孩子太残忍了。”
“可是,不快点认出是谁会更糟。园里闹哄哄的,入口那边已经快酿成骚动了。”
叔叔们的对话,从蹲下来的我头上略过。
我什么都没想,就伸手抓住格纹西装外套的领口,慢慢地掀起来。
“喂!弟弟,你真的可以吗……”
当第三位叔叔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时,已经太迟了。我已经看到下面的东西了。
那是一双腿。规矩并拢的膝盖从红色迷你裙下摆露出来,脚上穿着一双鞋尖绣得很精致的鞋,也是红色的。
“那边是脚,头在另一边。”
戴眼镜的叔叔急忙说。
我蹲着移动位置,伸手拿起灰色西装。不过,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恐惧,很快地突然变淡了。
我刚才看到的那双腿上,穿着丝袜,红色鞋子的鞋跟也有五公分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