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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对面静悄悄的,没什么杂音。
顾屿开口,冷冰冰的:“说话。”
“喂?小屿啊?”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有事?”顾屿嘴唇微抿,眉头也隐隐地皱了起来。
“啊,也没有,就是……今天不是平安夜吗?想问问你最近好不好。”顾爸爸的声音里透着些小心翼翼。
不甚明显的,顾屿松了一口气,心中筑起的城墙稍稍卸下一些。
他的声音轻轻的,但有了几分温度:“挺好的……”
“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啊……”
许是顾爸爸语气中透出的沧桑过于深浓,顾屿心中隐隐一动,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便追问了一句:“你呢?”
“啊?”对面的顾爸爸似是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慌乱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当然……我当然……”
话说到这里,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余后的字词,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其实这问题根本不用问的,想想便知道了,嗜酒如命、烟不能断,无数债款压身又还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赌博身上的人,生活能好到哪里去?
顾屿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十分无力。
“挂了。”他不欲多言,说完这句便要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等等!”顾爸爸的声音急急忙忙地从听筒中追赶出来,在电话金属质的扭曲之下竟然多了几分生气,显得不那么颓然了。
顾屿挂电话的手一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没过久就要过年了,你……”顾爸爸犹豫一下,换了个措辞,“我手头有点紧。”
“……”
顾屿闻言,深吸一口气,眼底攀上了一抹红,分不清更多的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
“我之前跟你说过。”顾屿的声音渐渐变凉,“上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但是我……房租还欠着呢,房东说,要是再不给他……”一阵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一个孩子都已经工作了的中年男人,说话间竟然隐隐染上了湿意,“小屿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别人都跟我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给我钱……”
顾屿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骨节泛出了青白色,手中的力道几乎要将手机都捏碎。
不知道该找谁……
非亲非故……
顾妈妈一个人抱着生病的顾屿大半夜地往医院赶的时候,他在哪里,他有没有想过顾妈妈应该去找谁?
他夜不归宿的和别人你侬我侬,同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笑声阵阵的时候,有一瞬间想起过在家里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的顾妈妈是他的亲人了吗?
他大喊大叫地砸着家里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到最后将拳头落在顾妈妈身上,任由两个满脸泪水的小孩在旁边哭喊着求他都不肯停手的时候,有想过此时此刻正惊恐万分的人是他的亲人吗?
顾屿忽然觉得很好笑,十分的好笑。
不为顾爸爸这一段浑然忘却了过往的话语,而是为刚刚问出那一句“你呢”的自己,为接起了这个电话的自己。
他居然真的就笑出了声来,随着这一声短短的嗤笑,有温热的液体从眼里沁出来,堆挤在眼眶里。
“小屿……”对面那个男人还在叫他。
顾屿抬起头。
深深的夜空不知何时缀上了一小点白,这抹白远远飘来,摇摇曳曳地往下落,像个跌跌撞撞的孩子,被重力牵引着,被风裹挟着,奔向污浊的尘世。有缘书吧 .yyshu8xs.
这一抹洁白最终落在顾屿的眼睫上,冰冰凉凉的一点,很快便被他眼中氤氲而出的热气融化了,不见踪影。
夜空缀上了愈来愈多的白色,它们前仆后继地往城市的地面上撞着,先来的被大地吞吃不见,后来的执拗地在地上留下刺目的白。
下雪了。
这会是一场很大的雪,让这个用心装点过世界变得宛如摇晃过的水晶球,簌簌纷纷,银装素裹。
“我、我也不要很多,就——”
顾屿将电话挂断了。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了,也不想再听他那些编出来的理由。
顾屿立在原地,心里乱乱糟糟的,仿佛有很多人在同他说话,有人骂他“你怎么这么心软,为什么不果断一点,当断则断!”,有人斥责他“你太冷血了,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可以不管不顾?”,有人喊“你想装圣人!”,有人叫“不孝!”。
他站了很久很久,就任由这些声音在他的脑中冲撞,直到地面上都积起薄薄的一层雪了,它们才渐渐平息下去。
他收起手机,往乔夜的方向看去。
乔夜原本正在看他的,一见他的目光转过来,慌忙移了开去,装作在研究那只发光小驯鹿。
顾屿走过去,虽然有些费力,但还是将自己的嘴角往上扯了扯,说道:“我说这里很好看吧!”
今天是平安夜,要平安快乐才好。
乔夜看着他,很明显是想要点头的,但是动作却是凝滞的。
片刻之后,她似是决定不再强迫自己,抬起了双臂,轻轻地抱住了自己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男孩,右手在他的背脊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顾屿怔愣了一瞬,随后才将自己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下来,抬手轻轻回抱住了她。
他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间,有很好闻的香气萦上了他的鼻尖,清润的,甘甜的,洗去了重重的污垢。
“你说……初雪的时候许愿就会成真,是真的还是假的?”顾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真的。”乔夜答道。
但这已经不是初雪了,首都的初雪,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下过了。
顾屿不会不知道。
但他还是执拗地在心里许下了一个愿望,自私地希望自己可以逃离那些在他后面穷追不舍的沉重而脏污的枷锁,逃避心中那座摇摆不定不知道应该偏向哪一方的天平。
这是他今年看的第一场雪,这是他的初雪,他许的愿一定会成真的。
……
不消片刻,顾屿便松开双臂,离开了乔夜暖暖的,小小的怀抱。
他站的地方没有荫庇,雪落在他身上,覆了浅浅的一层,此刻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谢谢。”他说。
“害,朋友嘛。”乔夜说着,将顾屿往里头拉了点,“你进来点儿,雪都落身上了。”
“哦。”顾屿应了一声,由她拉着袖子走到了长廊里头。
长廊靠里的一侧有一排长凳,他们两个便在这里坐下。
顾屿忽然道:“我们小的时候,一到下雪,就会跑到家门前的空地上玩雪。”
乔夜转头看他:“打雪仗吗?是不是我赢了?”
顾屿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他笑了笑,说道:“你赢。我们打雪仗,也堆雪人。我们两个都不喜欢戴手套,每次玩得手通通红的,我……我爸爸,就会从门里出来,喊我们过去,给我们捂热了手,再套上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