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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都快过去快两年了，那是有一天天黑之后，林岚忽然回来了，而且是一个人。一进门，张桂兰就发觉大女儿的脸色不太对劲儿，似乎哭过。坐下后，也不说话。“怎么了？又吵架了？”张桂兰关切地问道。“没有，跟谁吵，有什么好吵的！我刚才是在外边，还没回家呢。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走。对了，有人让我给你们二老买点礼物。我也想不出来该买什么，你们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吧。”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递给了母亲。“不用！我和你爸还有多大花销？钱够用的。对了，你刚才说‘别人’，谁呀？”“你前女婿！”林岚没好气地说。“前女婿？你离婚了？”张桂兰就是一惊，林岚爸也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离什么离，都多大岁数了！我说错了，是你前儿子。”“前儿子？”林岚父母听了，脸上同时显出了迷茫。对视了半天，又同时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是说，汤潮？”两个人紧张地盯着林岚脸。
林岚似乎早就料到两个人的反应，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没说话。张桂兰连忙问道：“你见到汤潮了？怎么没领家里来。”“你说领我就得领了？再说了，我领人家就一定跟我来了？要领你们自己去领，我领不来。”“你这孩子！我们又不知他在哪儿，上哪去领？你就领家来坐坐，我们看一眼汤潮现在什么样了，不行啊？”“我没说不行，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要问你去问柳月，别问我。”“你这孩子还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问柳月？这和人家柳月有什么关系？再说柳月自打离婚了这些年，就没怎么来过家里，我们凭什么去问柳月？”“凭什么？就凭你们前儿子，现在是柳月的老公！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了，柳月又结婚了，对象就是你前儿子汤潮！”
一听这话，两位老人又愣了半晌，张桂兰缓过神来才骂道：“你这死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柳月是你的好朋友，要问也得你去问啊。”“现在不是了！”说完，放下钱，林岚气哼哼地走了。
之后，再见面，张桂兰也问过林岚。可一提汤潮就一问三不知，而一提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柳月，林岚说话就没好气，马上就把话题就给掐死。可这事儿绕不过柳月，就绕不过林岚，加上林岚一般来都不是自己来，有些话不方便问，怕女婿误解。本来林岚两口子的关系就够让人操心的，不能再添乱了，这事儿就慢慢搁下了。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这事儿也能给忘了，怪不得刚才见到柳月，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林岚说柳月新结婚的对象是……张桂兰把头猛地转向那位男士，却看见男士正愣愣地看着墙上的一个相框。这个过去几乎家家都有、而现在一般家庭已不太常见的相框里都是些老照片，大部分是孩子们小时候的黑白照。
在这个看起来就充满岁月记忆的镜框里，满是女孩儿的照片之中，一张放大了的男孩儿的照片格外显眼。张桂兰瞪大眼睛，仔细地盯着眼圈有些发红的男士：“你等会儿，你是汤潮？”汤潮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盯着照片：那照片上的男孩儿正是汤潮本人，女孩儿不用问，都是林岚和两个妹妹的。林岚小时候的模样印象相比之下要稍深一些，至少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就能对得上，大妹妹的模样也模糊地有些印象，小妹在汤潮走的时候还在张阿姨的怀中抱着，就不可能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当时送自己下乡走的那天，抱在阿姨怀里的小妹包着的是一个蓝色的小棉袄。
如今那个记忆中时常出现、但有些模糊的胖乎乎的小脸终于清晰了！还有林岚的大妹妹，在那个动荡的岁月，在夜晚三个挤靠在一起的小伙伴又在记忆里团聚了。长时间心中已经被岁月模糊的印象在这一刻终于又清晰起来了，汤潮心里突然有了真正回到故里的感觉！四年前，自己跑到莲花山，当时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有失望；之后，虽然见到了柳月，再后来也见到了林岚，有了些记忆里的东西，与现实差距太大，儿时的景象仍然不是很实。
今天这墙上的照片把最后的一环终于扣上了，记忆重现，往事历历又浮现眼前，他心里怎能不激动。少小离家老大回，沧海桑田，故乡的景色是可以变的，可以巨变。但人在，故乡就依然是故乡，最浓的故乡情是故乡记忆中的人们。他不敢把头转过来，脸颊和嘴角在微微地抖动，虽在努力着，可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照片是如何到的林家，不知道已经和林家姐妹的照片挂在一起有多久了，也不知道林岚的父母在每每面对别人问起时是如何解释自己是谁的，但无论如何在这一刻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了！这让汤潮感到十分愧疚，自己对这家人的情感相比之下要差得很多。
张桂兰上前一只手抱住汤潮，一只手颤抖着、有些吃力地抬起来，去轻轻地抚摸汤潮的脸颊。多年前那让人一见就觉得心都融化了的粉嫩小脸、绒嘟嘟的大眼睛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张桂兰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汤潮，你个没良心的，你可想死阿姨了，你怎么才来看阿姨呀！这么多年，阿姨想你，眼睛都好盼瞎了，阿姨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汤潮流着眼泪，扶着张桂兰的胳膊：“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该早来看你和叔叔。”张桂兰闻声，抱着汤潮放声哭了出来。
林岚的父亲也摘下花镜，偷偷地擦着眼泪。当年林岚的父亲在一开始，对汤潮的喜欢是有一点被动的，完全是因为张桂兰。当张桂兰把汤潮领到家里，在做饭和忙家务时，就由林岚的父亲负责照顾孩子们。人是有感情的，林岚的父亲也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十分聪明、安静的男孩儿，几天见不到，也觉得心里有点空。汤潮一家走的时候，林岚的父亲虽然没有像张桂兰那样直白地表达情感，也更理智地认为，那么小的孩子，分别了，感情慢慢变淡，关系也可能就此断了，可心里还是酸楚了好久。
张桂兰对汤潮的挂念，林岚的父亲嘴上不说，心里是清楚的。而林岚自始至终没有忘记汤潮这个童年伙伴，更让他惊奇和担忧。那年汤潮母亲来家中做客，林岚的热情，曾让他有一种自己最心爱的大女儿就要被人领走的感觉。既为女儿高兴，也有些不舍。当然汤潮这样的女婿，接受起来更有感情基础，只是不知将来会落脚何处。接下来几年，林岚和张桂兰的失落，尤其是林岚情绪很长使期的低落，让他深感到心伤。刚才老伴儿说柳月来了，他就是一愣。见柳月领着一位男士进来，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汤潮的脸，他是记得林岚说过的话的。一见汤潮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照片时，他心里就明白了一切，是汤潮来了！一时间心里头酸甜苦辣，百感交加，错综复杂。
被晾在一旁的柳月完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愣愣地不知所措，脸上的眼泪也忘了擦。她不是常来林岚父母家，小的时候林岚的父母并不希望林岚和柳月来往，但这也不止一次来过。在和林岚一起考上高中和师专之后，来的次数就更多了，在节假日经常做过客、看望过林岚父母。工作之后，也很长一段时期是每年必来拜年的，包括医院在莲花山景区外的时候和医院搬到市区之后。
墙上挂的照片她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因为当时对小时候的汤潮的印象不深，以前并没把照片和汤潮联系到一起，没有问过，也没仔细看过，只当是林岚亲戚家的一个孩子。和汤潮结婚后，在婆婆家看到汤潮小时候的照片，也觉得多少有些眼熟，但也没联想的林岚父母家的这张照片。以为是自己对汤潮的小时候可能还留有些模糊印象的缘故。
今天在觉出汤潮看到照片后神情异样后，才注意到和林岚姐妹小时候的照片放在一个镜框里的这个男孩儿，根本就不是什么林岚的亲戚家的孩子，而是自己现在最在意的汤潮，这本身就足以让人震惊。
今天这个见面的场景，大大超出柳月的想象：林岚的父母绝不仅仅是把汤潮简单看成关系要好的同事家的孩子，也不只是女儿林岚的“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这场景分明就像父母见到分别多年的孩子差不多。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如果还在世的话，会不会能像林岚父母这样待汤潮，至少没见过父母对哪个女婿在情感上这么自然亲近过。柳月内心既感动，又开始非常不安起来。为什么不安自己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大清楚。自己不是前几天见过程琪之后就不再觉得林岚有什么值得自己担心的了吗？可眼下好像又有更可怕的一只无形有力的手在跟自己争夺着本已属于自己最珍惜的东西。想想自己和林岚这么多年的交情，因为汤潮出现就变得什么也不是了，说断就断；现在在林岚家人与汤潮的情义面前，自己与林家这么多年的交往就完完全全可以被忽略！
多年感到迷惑的柳月到今天才算终于好像可以有一点儿理解林岚为什么会一直对汤潮，一个分开多年的童年小伙伴那么念念不忘了，也好像有一点明白当年林岚为什么会对汤潮考上最高学府而自豪。完全不只是自己以前想的“青梅竹马”那么简单，还真就像她前几天在汤潮面前讥讽林岚所说的：汤潮就像是她家什么人似的！虽然这背后的复杂情感自己还一时无法能完全琢磨明白，可现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足以让人感到震惊、担心和害怕。柳月越想越觉得身背后在嗖嗖地冒着凉气，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眼前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真的是和自己才是最亲近的吗？手中得之不易的幸福真的抓得牢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