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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刚刚到达战场，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凉了半截。黄沙漫天中，绿营兵一片混乱，三五成群的逃跑，大营或是付之一炬，或是被翻得乱七八糟。白莲教军队已经占领了五座营寨，更多的清兵开营逃跑，把火药粮草统统送给了白莲教，这往后十天半个月估计人家是饿不着了。
理论上说，他的机会不算差，白莲教人马都在劫掠，没有集合，他手上有七千人，其中四千广西狼兵，都是不要命的二愣子。如果此时抓住机会一拥而上，金坷垃或许根本没有收拢兵力的时间就被击溃了。
明远沙场宿将，岂能不知道机会的宝贵，当即命令广西兵出击。
只听一通鼓下，一个人都没往上冲。
喂！昨天说好的！什么意思啊？不怪他们，广西兵勇归勇，没什么战斗经验，一上战场看到遍野横尸，血流满地，清军到处逃跑，白莲教四处追杀。白莲教众气势汹汹，人马不知其数，广西兵愣归愣，不是傻子！打仗是为了拿钱娶媳妇，不是为了送命，打不过谁去啊。
明远傻了，关键时刻不听使唤。
没办法了，命令湖南兵上！湖南人很老实，听到命令就前进。虽然走得很慢，但有时候需要的就是一个态度。金坷垃抢得上了瘾，又有无数溃兵扰乱视野，所以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追杀的骑兵小队发现成两个方阵逼近的湖南乡勇，立即逼近枪击。但是湖南人没有崩溃，反而开枪还击。
这个稀奇了！虽然火药太差没打到，但龙骑兵们吓了一跳。金坷垃紧急吹响集合号，要集结部队迎战。
这是最危险的时刻，如果敌军继续前进，金坷垃很可能要在非常不利的情况下应战。他只能向无生老母祈祷，祈祷清军自己出漏子。
有时候，运气就是实力的一部分。明远在这个极为关键的时刻犯下了经验主义错误，他命令湖南兵停止前进，让恢复了平静的广西兵跟上组成一条完整的线列。白莲教步兵的实力让他毕生难忘，乡勇的战斗力还是个未知数，直接往上冲他心里非常没有底。
只是犹豫片刻，金坷垃很快就收拢了四千白莲教步兵，他们放掉骡马，排成线列队形。这些步兵的构成与早期白莲教步兵已经脱胎换骨，强调瞬间火力的抬枪和长矛全部换成了统一的火铳，虽然还是火绳枪和燧发枪混装。但金坷垃已经发现，在火药不缺的情况下，纯火枪加刺刀的编组远远比强调突击火力和白刃冲锋的编组更加灵活。在战场上，这种灵活有着生死价值。正如短刀大盾的罗马方阵淘汰了长矛马其顿方阵一样。
一方是火枪刺刀，另一方是抬枪和冷兵器，明远看着心里直发毛。事到临头，跑是不可能了，上吧！趁着白莲教龙骑兵撤退，本阵集结的当口，没见过世面的乡勇觉得对面比自己更胆小，更不堪一击，湖广子弟的捕猎天性一刹那被激发了出来，当真是嗷嗷叫的往上冲。
明远一看，大事可成也！自己也趁机打马向前，带着自己手下的亲兵往前冲。白莲教刺刀阵他是见过的，但现在自己这边有几千蛮子，横竖就赌一把。刚刚冲出去几步，突然一声炮响！明远一时兴奋，忘了白莲教的老规矩，这第一炮肯定是砸指挥官的嘛！
开战不到三分钟，指挥官一身血染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亲兵将他拖出一片血肉模糊的马尸，整个人已经红了，就像从血里捞出来一样。大家都觉得，完蛋了，白莲教的炮弹一打过来，那基本上就是碎尸万段。但是有个机灵点的亲兵突然发现，明远并没有被轰得四分五裂，没准没中弹啊！上去拍拍脸掐掐人中，明远咳嗽一声，竟然醒了。
人品太好了！这发5磅炮炮弹是正中的，但没有打中他，而是打中了马！他是被震晕了。
明远一醒过来，知道完蛋了！他一倒下，绿营兵必定溃逃啊，早就有规律了。真没有！广西人就有这好处，比较专注，进入了战斗状态那就不会管你指挥官是死是活，闷着脑袋往前冲。进入抬枪射程，战斗立即就打响了。一开始情况没什么不同，抬枪先开火，但是缺乏训练的乡勇根本不懂瞄准，白莲教步兵淡定的向前迈步。广西兵一击不中，手里的家伙不是冷兵器就是吹火筒，一下子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
金坷垃横眉冷笑，这一次的战斗毫无悬念，白莲教步兵逼进敌军，然后两次齐射就可以打倒对手，然后就是刺刀追杀。仿佛是验证他的想法，炮兵快速装填完毕，一轮霰弹横扫清军中央方阵。这里正是湖南兵的位置，钢铁弹雨倾盆扫下，刹那间血雨腥风，人体在炽热的铁子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断头碎骨残肢四处飞溅，方阵中下起了一阵炽热的铁血暴雨。本就无心恋战的湖南兵当场崩溃，自顾自的逃命。
这下子把已经开始冲锋的广西兵坑惨了。这些二愣子骁勇异常，左翼最先与白莲教步兵接触，很快就冲破弹雨开始肉搏。但是这边人数比较少，也没有什么组织，白莲教右翼步兵群立即开始卷击，将这些乡勇包围起来，又是开枪又是刺刀突刺。
大局已定！右翼清军乡勇会被围歼，左翼很快也会崩溃，没错他们已经在后退了。
“岳兄弟，我们找些船渡江去打南京算了。”金坷垃笑道。
“法王，左翼的清兵好像回头了？”
“什么？这不可能。”金坷垃笑道，“清兵败退还回头，没见过！”
白莲教中央突破，将敌军分割包围，右翼开始围歼，这种大局已定的时候，有什么好回头的。金坷垃拿起望远镜一看，突然发觉情况不妙，刚才还在乱哄哄逃跑的左翼敌军竟然卷土重来，疯狂冲击刚刚突破中央的龙骑兵。
“火炮向左翼集中！预备队准备！”
这是一群不要命的清兵！衣着破烂，披着“勇”字胸甲的广西兵发了疯一样向白莲教步兵线列冲来。白莲教徒信仰虔诚训练有素，那是举枪就打，端枪就刺。如果是寻常清兵，被一轮齐射下来，死伤大半之下多数已经回头就跑。但是今天这帮人出奇的骁勇，大炮霰弹打死一批，火枪打倒一批，刺刀捅倒一批，成百上千横七竖八的躺倒在步兵线列前方。
但是没被轰死，没被打倒，没被捅到，没有绊倒的，接着冲！这些不要命的人，眼中冒着凶光，狂叫着冲进阵列，大砍大杀，如同凶神猛兽一般。而且这帮子不仅悍不畏死，而且前仆后继，轻伤者狂呼酣战，重伤者呐喊助威。白莲教龙骑兵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悍将，那是绝不可能后退的。广西兵几番猛冲，却多用大刀，龙骑兵枪刺迎敌，密集阵线里是一捅一个，但这些彪悍边民迎着刺刀劈斩。虽然被捅了一刀必死无疑，但他的大刀也可以砍到你。
金坷垃看到清军乡勇冲进中央纵队，又肉搏了十几分钟，马上意识到这股敌人不一般。他手上还掌握着300名龙骑兵作为预备队，眼看左翼陷入肉搏苦战，这300人立即向敌军侧后迂回，下马转横队开火！右翼步兵加紧收割，一定要抢先把包围的敌兵歼灭。
然而转眼间，右翼也是一场血拼。这边是白莲教将敌军围住，乱枪射杀。广西兵不像寻常清兵那样等死，而是向白莲教士兵猛冲过来，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曾经威震敌胆的火枪齐射，此时完全起不到打击士气的作用，这帮子就连一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
眼看中央纵队有些支撑不住，金坷垃不得不抽调右翼步兵去增援，可是战局混乱，传令兵还没把命令传到，突入敌阵的龙骑兵纵队竟然被顶了回来。右翼攻击部队这下子背后暴露，敌军溃围而出。金坷垃气得直跳脚，自从起兵以来，还没有白莲教步兵阵地被突破的时候，不管是多能打的清兵，只要白莲教发起刺刀冲锋一定是总崩溃，但这一次，他们被对方用大刀砍了回来。
“左翼包抄！歼灭他们！”
就是中央纵队支撑不住的那几分钟，300龙骑兵包抄到位，开始轮番开火。将密集人群打得血肉横飞，尸体一层一层的铺在地上。连番恶战，广西兵体力有所下降，也见识了对方的凶猛，不再恋战而是且战且退，退出战场。四千乡勇死伤大半，却造成白莲教千人死伤，这是起兵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也是战损比最接近的一次。
金坷垃讯问俘虏才知道，广西兵那是绝不会抛下同乡的，救不出来宁可一起战死。
数月以来，朝廷大军围剿，天下强横之徒，金坷垃大都曾见过，却也从无畏惧。但如桂军之彪勇横霸，善战无畏，实乃前所未见，让人闻风丧胆。如果朝廷再征调广西兵来围剿，虽说不一定能把白莲教剿灭，金坷垃这小几千人怕是难逃厄运。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