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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先生不用客气，粗茶淡饭本官招待得起！”王杰非常高兴，当场就让仆人赐座。
王杰生平只做事不做人，更不做官，清正廉明乃是道德君子的楷模。石友三这一回答刚好说中他生平之愿。这就叫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京城，旬日之前。
王杰贵为首辅仆人却是少得可怜，不是老就是弱，但这个世界上总是热心肠的人多，邻家小哥没事就会过来串门帮老仆做些杂事，聊聊家常。一说到王杰，老仆总是一脸的崇拜。老人嘛总喜欢给年轻人说理想，王翰林这么励志的人物，人品学识没得说，还会冒出些鸡汤故事。比如说，老仆说王翰林的德行，真的是高风亮节，他平时怎么教育身边人的呢？叫只要做事，不要做人，更不能想着做官，对儿子他也是这么教育的。
当然，这种话他只会对身边的仆人和亲属说，对外是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现在在黄河岸边，竟然有一个商人将他生平信念说了出来，这简直就是来自人民群众的肯定啊！王杰哪里知道，小磊的马屁功夫早已脱离了吹捧的低级境界。什么是高级马屁？怎么让不吃马屁的人戴上高帽子？直接说“只会做事不会做官”，那是会拍马屁的，说“大人只做事不做官，我非常佩服”的，那是马屁精！中国人最烦的那就是马屁精！
最烦马屁精的王杰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自己被人家给套路了。为国为民嘛，王翰林应该可以理解对吧。
王杰与石友三饭桌谈话，虽然说石老板马屁拍的好，但王杰也不是傻子，你来找他一定有所求，为国为民不假，如果一点都不为私利，你那些投入的钱又是怎么来的呢？
小磊又给他说了一句大实话：“奸商只顾利益不顾道义，商路越走越窄，义商道义摆中间，利益摆两边，老百姓都知道我仁义，咱的生意能不好吗？”
王杰大为感慨，道义摆中间的人，有钱都是做好事，谁不愿意和他做生意？
“好好好！本官和你做笔生意，不知行不行？”
那当然是行啦！要不你以为我来这里干嘛来了。王杰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把自己的处境和盘托出。那个年代商人手里掌握着非常重要的运输资源，朝廷是拨下了物资，但你要运过来。在运输基本靠骆驼祥子的年代，你要将修河的物资弄过来，真的很不好办。特别是郑县这个啥都没有的地方。
王杰手上有修河的银子，虽然现在并不在身边，但皇帝是给了的，这叫信誉。小磊将物资作价卖出，那边交割银子，这事儿便妥了。但一般的商人绝不会这么做！为什么？灾区是物资缺乏的地方，恰恰是一天一个价，傻子都不会往外卖！奸商那更是要囤积居奇，赚取差价。户部拨下来的银子表面上看是够了的，实际上根本应对不了灾区的涨价行情，甚至也无法恢复政府职能。
白莲教手上却有王杰最需要的东西——组织力。济生堂本来就是一个有组织的慈善部门，每天来干活喝粥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要很少的粮食就可以让他们上大堤干活，这一点正是王杰所需要的，当他得知小磊就是济生堂的掌柜，那是什么都谈妥了。
王杰有了人力，有了物资，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黄河还是继续撕开决口，以人类的力量去对抗黄河，实在是太渺小了。人说千斤之力，黄河决口，一秒钟流过的洪水以千吨计，这不是千斤，是亿斤，你就是把这一万多个壮丁都丢进缺口里面去也是无用的。缺口一里宽，天天在崩堤，小磊他也不是学水利的，王杰除了之乎者也啥都不会，这治水需要专业人才啊！但是你想想，阿桂治河那么成功，他也不是专业人才啊？王杰觉得不对劲，这其中必定反常，那是有蹊跷的！其实道理很简单，阿桂不会，他找一个会的人，听他的不就行了吗？靳辅和陈潢是满清水利工程的顶尖人才，可惜已经死了一百年，他们的学问也没有流传下来，人海茫茫你去哪找水利专家去。
这便是小磊的第二个难题，谁会治水？金坷垃肯定可以，但他现在鏖战河南归德府，而且是朝廷钦犯，绝不可能过来。他不在，但精神还在。白莲教组织人人平等，也就是人人都可以发表意见，小磊将所有的义工叫到一起，说明了现在的形势，如果这个决口堵不住，下面几个省千万黎民涂炭。虽然已经涂炭了一遍，但堵住了明年他们就不涂炭了。
懂？好吧，这么一说大家就知道了。小磊接下来问大家，怎么才能让大堤不再崩坏。大堤是夯土和石块构成的，大水一刮那是必定要被冲散。要抵挡洪水，堤坝必须要用冲不走的东西去堵。什么冲不走？大水面前巨石犹如鸿毛一般，什么都能给你冲飞。
众人一片死寂，对于知识水平不高的义工们来说，这个问题实在过于困难。
“木桩！洪水中什么都被冲垮，唯独大树不倒，老百姓见了洪水都知道往树上爬。”
不错！大树有根，根深树稳。小磊点点头，这种东西确实是大水冲不走的，可你把一排木桩打进去，还是挡不住洪水，因为大树不倒除了树根很深，还有树干是圆的，在水里阻力非常小。讨论还在继续，小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创造了历史，因为白莲教的民主制度第一次战胜了朝廷精英，用一群贩夫走卒的脑袋想出了水利专家都没有想到的主意。或许他们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金坷垃那句“天道公平”的真实含义，但他们确实用行动验证了天道。
“木桩中间可以用巨石填补。”又有人说出自己的观点。
“不用，用竹筐固定石头丢下去就行了。”
然后再用泥土石块填充夯实，这段堤坝就是洪水冲不走的！但是这个方案并不保险，因为需要多粗的木桩，木桩要砸多密实仍然需要非常大的计算量，而且其中涉及的物理学他们没有人懂。但是不要紧，经验是可以累积的，就当是做实验嘛！
济生堂一边施粥一边组织灾民上黄河大堤抢险，妇女老弱则是在后面煮粥做饭，经过短暂的实验，王杰马上发现，这个夯木桩加上竹筐石头的仿佛非常管用，一开始还只是单排木桩，后来发展到双排、三排，中间用竹筐装满鹅卵石填实，如此一来整个临时大堤浑然一体，可以有效抵抗水流冲击。灾民们一边打桩一边填石头，逐渐缩小缺口，如果按照这个进度，王杰还真的有可能创造奇迹。
但黄河水决不可能这么温顺，随着决口的缩小，打桩的方法也不行了。你想啊，同样体积的水，如果从更小的缝隙处冲过去，那么速度就会成倍增加，这就意味着，木桩和堵漏材料的强度必须进一步增加。而木桩越粗，就需要越多的力量把他扎到大堤里。增加到一定程度，人的力量就显得微不足道。这段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堵上的缺口大约有二百余尺。
王杰看着涛涛黄河水，几乎绝望了。大家商量下来，觉得要堵上这个口子，至少需要二百余尺的土石方同一时间砸到大堤上。
“便是盘古大神也没有这般力气呀！”
不仅是王杰，小磊和他手下一起在黄河边上哭，堵口堵到现在，几乎已经成功了，从没有先人可以在涨水季节做到这一点，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限，而现在，上天嘲弄了他们。或许在苍天眼中，人不过是一群蝼蚁，以蝼蚁之力阻挡天降黄河，那是和天斗。
人如何才能胜天？
白莲教众沉思三日，什么东西可以把二百余尺土石方填到决口。
那一日，石友三面见王杰，说出了他心中的答案。黄河！只有黄河才能将这么多的土石填入决口，而装载他们的将是几十上百条用铁链锁在一起的大船！黄河自然是有船的，特别是要抓捕那些走私犯，比如安宝儿这种走私茶叶的有钱人。所以黄河虽然行船不易，却也有一支河防水师。将整个河防水师战船全部填进那个缺口，确实可以堵住黄河。但问题是谁去做？
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驾船之人九死一生，而且这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拿着竹竿的人一起用力，把自己送进缺口里。如果成功他们中的大部分会有一条活路，而如果失败，或者任何一头的船先进入缺口，那么那些人几乎必死无疑。河防水师的绿营兵拒绝这项送死任务，所有的船员只能从济生堂义工和中原镖局的镖师中间产生。
面对眼前消瘦黝黑，经历了无数磨难的教徒，小磊说出了要求，简单而残酷，以自己的身躯封堵缺口，舍生取义。
“胜天一筹！”王杰面对眼前的志愿者，感慨万千，在危难时刻，能站出来的永远是黎民百姓。他忽然悟到了什么，什么人竟能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