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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混蛋事!”一只手用力拍在桌子上,吓得下人们噤声不语。
须臾,一女子自后堂而来,绯色收腰罗裙,茉莉绣花小袄,绘银挽带松松系在头上。简朴的装扮并没有减弱她的美丽,反而让人把焦点从五颜六色的衣裙转到她的脸上,好一个面若桃花,娇艳欲滴的女子。
张艾见到来人,也只得收起那张臭脸,站起点头道:“义妹。”
徐君梅示意下人们退去,慢慢的走过来。
“这官场就是如此,兄长生气也是无用的。”
张艾痛心疾首:“我寒窗十年,学的是孔孟至理,不想这最关键的事竟是盘剥百姓!这……”
“这也是无奈!”
官场上的事情,张艾不懂,徐君梅却是清楚的。满清有一项非常虚伪的政策叫做“永不加赋”。雍正摊丁入亩之后,所有的丁赋(人头税)全部摊入田亩,也就是有地才交税,没有地不用交税。康熙爷认为,这套制度绝对可以有效防止造反,保护大清亿万斯年。也就是说,如果和清政府所说的那样,满清的收入是不会增加的,最多因为田地开垦或者屯边增加一点税收。
这套虚伪的财政体系造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入不敷出。是的,七品芝麻官张艾的年收入是50两白银,而他的县衙必须有帐房、衙役等一大批的公务员,这些人的工资都要他开支。仅此一项就远远不止50两!别说是公务员了,就是普通百姓一年的人均支出也要一两银子,五口之家就是五两,而县衙最低最低也得要四五十人才可以运转。再加上一些办公用品的采购和食堂的伙食,县令一年的花销最低也要四五百两银子。其中不包括本县驿站的花销,这个吞金兽负责迎来送往(给上级送陋规)以及与上级通信,这部分开销少说也要五百两左右,前后加起来就是一千两!不要惊讶,知府大人比县官更难做,因为他上面是巡抚,开销更大,五六千两都不一定刹得住,而巡抚和总督就更是花钱如流水。著名的大清官林则徐在陕西大灾的时候仍受陋规一万两,这倒不是他不顾百姓死活,而是没有这一万两银子陕西政府就关门了。林则徐尚且如此,其他督抚就更不用说了,不收到五六万两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正是因此。
整个大清朝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奇葩的财政制度上的怪胎。下级供养上级,而且必须采取制度外的手段才有可能完成目标。这是一个走钢丝的过程,压榨少了没钱花,压榨狠了官逼民反。山东白莲教能闹起来,与沂蒙山区物产贫瘠和这套搜刮财政不无关系。
“兄长不必如此,县衙的花销一年有个一千两也是足够的,这笔银子想法子在富户身上打打秋风,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徐君梅缓缓搬开账簿,正要继续开导,张艾却先开了口。
“什么一千两?是一万两!”
徐君梅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疑惑道:“这小小昌乐县,一年竟要刮出一万两银子?这太不寻常了。”
“这连续两年都是如此,说是协助军务开支。”
不错,前两年山东闹起了白莲教,福康安领兵大战一场,不过张艾明白,金坷垃几乎没有参加,而是迅速脱离,隐藏实力。所以起义不过持续几个月,到冬天的时候已经平息了。随着白莲教在河南重燃战火,山东再无动乱,这两年的军费开支实在是过于扎眼。
“难道是……”张艾突然想起什么。
徐君梅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兄长不可说,此事还须禀明知府大人,也不要提这两年的军务开支,只问明年还要不要,能否减免。”
“派人去问多有不便,我自己跑一趟!”
昌乐县就在青州府边上,却侥幸不在战场中央,虽然人气少了些许,倒也没有焚毁破败。君梅是女眷,不便出门,只能由张艾自己去说。可是这礼物却让他犯了难,下级面见上级汇报工作是必须带礼物的,张艾这个穷光蛋啥都没有,连仪金都出不起。在京城的时候他是孤身一人,养几个仆人和一个女子绰绰有余,现在当了官要支付那么多人的工钱,靠原来那点收入已经入不敷出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君梅见他穷迫,于心不忍,便劝道:“此事可缓些时日,不如我先将老夫人与弟弟接来。回家一趟也可以凑点土特产,知府大人应该会好说话些。”
张艾点头,又说道:“义妹,若是金伯伯愿意,可将他们一同接来。”
徐君梅指尖一颤,自从那一夜之后,她已将自己视作金家的媳妇,张艾是金坷垃的把兄弟,她便与他结为兄妹,绝了他的心思。若是将金伯伯也接来,她却要如何自处。说自己是人家儿媳妇?怕是要脸丢进黄河去,不动声色?金坷垃若是回来又是一番尴尬。
张艾的心思却是很坚定,他父亲已经饿死,仅剩母亲弟弟,自己做了官家人是必须带过来的。金坷垃一时半会不可能回家,他的义父就是自己的义父,何况金三当初对自己有恩,不照顾照顾说不过去。同时他也觉得,金三的铁匠铺生意不错,挪地方大费周章,说不定他不会愿意。那样只要自己时不时的绕道去看看,便不失兄弟的礼节。
不过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金三胖子有底线无原则,有底线说的是他嗜赌如命却从不将妻儿老小押上,无原则说的是他做生意奸到骨子里,当年金坷垃帮他赚了很多钱,当时就有心招为女婿,如今你这县太爷招惹了他,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两家关系不错,他不来就对不起金三胖子的诨名!
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副马具。有道是乘龙快婿,这马具啥意思徐君梅心知肚明,却是不肯点破。张艾得了马具,不解其意,回头就去找知府大人,这套马具制作精细,是个拿得出手的礼物。徐君梅大吃一惊,却已经来不及了。张艾动身去青州府衙门,除了随从,徐君梅也易装随行,张艾幼弟身份抬了一层,有些县太爷弟弟的傲气,张艾不放心便带在身边。
幼弟张达洋才十四岁,正是叛逆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骑不得马,便与徐君梅同在车中,一行四人赶着车往知府衙门跑。
翌日递上拜帖和礼物,知府一听说是新来娃娃知县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立即就接见了。当然,知府见的只是张艾,其他人都要在偏厅等候。张艾踏入府门,这座官衙正是白莲教造的,虽然到处都有赶工的痕迹,但整体看上去高大明亮,气势磅礴。堂中桌明几净,热茶已经奉上,知府大人简装而坐,面无表情。官员见面不需要行跪拜礼,张艾匆匆行礼,知府大人随即还礼。因为张艾是下级,所以选了末座,十分恭敬。知府四十多岁,也是宦海沉浮的人,见这年轻人一套官场礼仪下来丝毫不乱,心中已是有了好感。
“下官初到此地,特来拜会知府大人!”
“嗯……张大人少年得志,真是国家之幸啊!”知府态度非常和蔼,“不必拘谨,就当是自己家中。”
张艾抱拳行礼:“谢大人。晚生翻看历年账册,发现这两年县里都有一项军务支出,如今山东并无战事,不知明年还要不要?”
知府面无表情,却是沉默不语,张艾也不敢再问,只是盯着他看。
许久,知府才开了口,语气明显底气不足。“这协助军务的开支是平定白莲逆贼和修葺用的,各县都是一万两……”
“知府大人误会了,朝廷要摊牌纳粮,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尽心尽力,只是这项银子并未……”
并未纳入规定对吧?这不废话吗?其实张艾已经隐约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寻常,他只是按照徐君梅的建议,看看知府在这件事情上到底牵扯多深!
“此事乃是山东巡抚国泰大人所定,本府也是遵照执行,至于这文书嘛……本府确未敢问过。不过布政司衙门也是知道的,大人不必担忧,足数缴纳便是。”
“既然如此,下官明白了。昌乐县虽贫瘠,但一万两银子的摊派加把劲还是拿得出来的。下官一定尽力!”
“好!难得你体量朝廷不易,国泰大人已在各州各县遍布兵丁,有刁民敢于闹事者一律法办,请大人万勿迟疑。”
张艾怒从心起,什么叫一律法办,什么叫万勿迟疑。但是他不能说,他现在说出来就是死路一条。国泰在这件事情上已经预见到了有人可能造反,连镇压部队都准备好了。这哪里是什么军务开支,分明是公开索贿!一个县一万两,山东九州一百单八县那就是一百多万两,若是碰上哪个知县讨好上级加量征收的,两三万两都不奇怪,是正常县财政的几十倍!这是怎样的惊天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