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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独自去了一趟研究所之后，班灵叫上了正在准备结案报告的林丞还有吴彤，三人一起，再一次前往百花村。
路上，班灵全程都表情严肃，不像往日那样地嘻笑。吴彤能体会到班灵此时的感受，她安静地陪伴在班灵身边。
到达百花村的时候是下午一时多一点，正是吃过午饭午休的时间，班灵他们进村时王春芳正好人在小旅馆的大门外，她看到了她们，高兴地挥着手打招呼。
“你们好啊。”
班灵这时露出笑容，同样用力挥着手向王春芳说道，“春芳姐你好。”
“啊，你们又来玩了。”王春芳说道。
“是啊，暑假还没有过完啊。”班灵答道。
“你们学生可真幸福啊。”王春芳说道。
班灵的脸上在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站在朱阿婆家的院门外，班灵大声问候道，“请问朱阿婆在家吗？”
两声招呼之后，院里小屋的门开了，朱阿婆出现在门边。班灵等人站在阳光下，而朱阿婆身处房间的暗影里，这时林丞只觉得朱阿婆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什么时候这位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太太变得这么让人觉得可怕的呢？林丞不明白。
见来的是班灵等人，朱阿婆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并不意外，她并没有出声招呼他们，只是靠在门边看着来人。
“我们可以进来吗？”班灵有礼貌地问道。
“门没锁。”朱阿婆答道。
班灵推开由木条扎成的院门，率先进了院子。
态度冷淡，朱阿婆倒也遵循待客之道，给班灵等三人泡了茶，四个人围坐在朱阿婆家堂屋的小木桌边。
班灵有备而来，也并不打算跟眼前这位老者绕弯子打太急，人老精神老灵是一句谚语，班灵觉得用来形容眼前这位虽然年事已高、腿脚灵便得让人惊讶的老人正合适。
“朱阿婆，您还记得我们吧，我们是来过咱们百花村的游客。”班灵说道。
“哦，记得的。”
“我们之前向您打听过百花村里的传说故事，您还记得吗？”
“记得的。”
“我们也向您问起过百花村以前发生的几起失踪案的事，您也记得吧。”班灵微笑道。
朱阿婆的瘪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您一定记得。”班灵肯定道。
朱阿婆闭紧嘴，用一种“那又怎么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
看到朱阿婆此时的表情，林丞就明白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她就是不会说，不管面对的是普通人还是来自警方的问询。年龄，就是这位老太太的挡箭牌之一，她可一点也不糊涂。
“之前，”班灵说出准确的日期，“那天接近凌晨的时候，您跟村里的刘婶一起出去过，是吧。”
朱阿婆的表情震动了一下，她没有回答，眼睛盯着班灵。
班灵敞开来说道，“那天晚上，凌晨的时候我醒来了一次，结果我在窗边看到您和刘婶拿着什么往村后头走，我觉得很奇怪，我就跑出来一直跟在你们两个人的后面。”
班灵这话一说，朱阿婆明显地有所震动，眼神惊讶地看着班灵。
“你们没有察觉到吧。”班灵说道。
“我一路跟随着你们，我有点担心，这么晚了你们两个老太太是地做什么呢？我一路跟着你们，一直跟到了一处山坡下。后来，我就蹲在远处的草丛里看着你们在一个大石台子上烧纸钱。”
朱阿婆听着，没有回答。
班灵继续说道，“你们是在祭拜什么人吧。是李佳琪和何蓓吗？您还能记得这两个女孩的名字吗？”
见朱阿婆仿佛不为所动，仍然沉默着，班灵这时微微一笑，她模仿着朱阿婆的声音和语气说出了“姑娘，好好把钱收着”这句话。
午后安静的小山村，这间安静的房间里，班灵刻意模仿出的沙哑语气和所说出的话的内容，让林丞和吴彤都觉得身上一寒。
等班灵模仿完，朱阿婆开口道，“小姑娘，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您知道的吧，知道她们就是在这个百花村里失踪的，知道她们是被什么给带走的吧。其实您都是知道的吧。”班灵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有点哽咽。
沉默了片刻，朱阿婆答道，“这都是她们的命。”
班灵听了叫道，“什么命啊，我才不信，没有这回事！”
“山神大人选中了她们，这是她们的命。”朱阿婆一脸严肃地对班灵说道，神态中有种不容否定的坚决。
“你说什么……”
“山神大人！”朱阿婆清楚地说道。
见班灵一直摇头，而这时林丞和吴彤也用质疑的神情看着她，朱阿婆站起身，从里间屋捧出一个四四方方，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半的铁皮盒子，朱阿婆小心地把铁盒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
吴彤眼尖，一眼便看到铁盒子里放的是几张纸，纸质很黄，且有被烟薰黑的痕迹，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纸张上印的是灶王爷的画像，吴彤知道农村里有些人家习惯在家里贴灶王爷的画像并供奉。这种画像在农村的集市上能见到。
朱阿婆用骨瘦如柴、长着老年斑的手指，拿开盒子里上头几张灶王爷的旧像，露出了下头的一幅画像，她取出来，小心地平放在桌面上。
看到画像的内容，吴彤低呼了一声，“啊……”
这时班灵和林丞也都看清了，这张画像分明就是“鬼蝠”的像，跟林丞之前按照吴彤的口述画下的那一张正面像几乎一样，而最明显的标志就是“鬼蝠”脸部如人类骷髅一样的白色面纹。
朱阿婆郑重道，“这是山神大人。”
“什么！”
“你怎么有这个画像？”班灵问道。
“祖上传下来的。百花村旁边的这座大山，就是山神大人护佑的山，而我们是被他护佑的人。”朱阿婆说道。
“怎么会……”
“原来村民们一直都知道。”林丞惊讶道。
“不，”朱阿婆一摇头，她的瘪嘴不屑地撇了撇，“他们不知道。”
“不是人人都知道吗？”林丞追问。
“当然不是。”朱阿婆略显得意的一扬头。
“你……”
铁盒里，山神画像的下面，还有一本纸质已经严重发黄变脆，几乎让人不敢翻动，用棉线装订而成的小册子，册子很薄，大小比巴掌略大，上面的字一看就是毛笔写就的。朱阿婆把这本册子也取了出来。
“我可以看一下吗？”吴彤礼貌地说道。
“嗯。”
取过小册子，吴彤小心翼翼地翻阅，班灵凑了过来。
小册子上的字是繁体字，竖排，语句半文言半白话，册子的纸质已经很脆了，还有潮湿和虫蛀的痕迹，有的字迹已经看不清，还有纸张残缺的情况。吴彤边看边猜，反复看了两遍之后，大致了解到了册子里记载的事情。
这本小册子记录了一段百花村里山神的传说。
山神由何而来，册子里并没有记载，只是说这山神居于百花山的深处，有无上法力，会吞云吐雾，掌握风雨雷电，护佑一方。居住在此地的村民供奉他，以保风调雨顺。供奉山神的除了四季果品和鲜花，还有“生享”，吴彤起初看到这里还不明白，再往下看，当看到“以女子之躯”几个小字时她瞬间懂了。
活人，就是祭品！
吴彤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朱阿婆，“所以，你知道它是吃人的！”
“小姑娘，可不能胡说。”朱阿婆一瞪眼，“那是供奉，被山神大人选中是她们的荣耀。”朱阿婆说道。
“什么荣耀啊！那你怎么不去！”班灵听了叫道。
“他并没有选中我啊。”朱阿婆说道。
“你……”
吴彤按住几乎要暴走的班灵。
“你们就这么眼看着它活生生地把人抓走？”班灵质问道。
“没有，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看不到山神大人。只是知道他会带走祭品。”
“你们怎么知道是它带走的祭品，怎么确定的？”林丞追问道。
朱阿婆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自然是知道的。”
“你们就这么任由它从山里出来吃人？”班灵怒道。
朱阿婆再次瞪眼，“小姑娘，可不要胡说哩，什么吃人，我不知道。”
见朱阿婆如此迷信，大家都气愤，却又有着无奈。这个老太太一直活在她自己的认知世界里，思想就禁锢在这个小山村里，跟她讲道理讲法律，行不通。还有一点，她并非直接的凶手，再加上她现在的年纪，抓她，无用。
朱阿婆把桌子上的小册子和画像都收回铁盒，将灶王画像仍然盖在上面，然后一副珍而重之的样子把铁盒小心地捧回里屋。等她再出来，面对班灵和吴彤等人的问题是就不肯再开口了。
班灵现在已经清楚事情了，但是得不到朱阿婆这里真实的回答她很不甘心，最后不得不被吴彤拉着离开。
站在村里的土路上，望着走过的村民，班灵咬着牙小声道，“帮凶！都是帮凶！”
林丞叹息道，“太愚昧了。”
“就这样害了五个人，五个！”
吴彤搂住班灵的肩膀安抚她。
就在这时，班灵眼尖，她看到刘婶，立刻拔脚向刘婶跑了过去，伸手拦住了她。
“刘婶，我有话想要问你。”
在刘婶家，班灵压抑住愤怒，很直接地问道，“那天晚上，你和朱阿婆一起进山烧纸钱，是不是去祭拜之前被献祭了的女孩子们。”
刘婶从刚才就被气势汹汹的班灵给吓到了，现在班灵这么直接地来问她，她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啊，啊……”
班灵直斥道，“用不着骗我！朱阿婆已经什么都说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俩了！那天晚上我一直跟着你们俩，从头跟到尾！”
刘婶惊讶地哆嗦了一下，“啊……”
林丞这时走过来，拉着刘婶让惊慌失措地她坐下来，然后面对面看着刘婶说道，“关于这百花村的传说，你也一定都知道吧。”
吴彤问道，“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吗？”
刘婶惊慌地摇头，“不，不，不是都知道，只有几个人知道。”
“其中就包括你，对不对。”
“是……”
从朱阿婆那里没有问到的细节，在刘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还原了。
百花村这里，祖辈口口相传着山神的传说。山神大人护佑着这座大山，如果不小心引他发怒，那就是雷霆震怒，非常可怕，会死很多很多人。早年曾经因为供奉不及时，山神大人降下瘟疫，周边一带几乎死了一半的人，从此之后村民们便不敢不尽心了。而百花村周围一带的村子里多少也都知道，大家对于供奉山神，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
每隔数年，山神会来带走他的祭品。
之前百花村里的三宗失踪案，知情的村民们都认定是山神所为。
“这是随机的吗？”吴彤问道。
刘婶答道，“是缘分，他看中了谁就带走谁。”
“你们都默认？”
刘婶沉默着没有回答。
“供奉就是活人吧。”班灵问道。
刘婶点了点头。
祭品是暗中准备好的，甚至连祭品本人都不知道她是祭品。当祭品消失，知情者便会知道，山神大人带走了祭品。朱阿婆会定期为那些被选中的“祭品”烧纸钱，让她们“平安上路”。给“祭品”烧纸钱的行为一直保留着，因此才有了之前被班灵的意外发现。
“接下来就会连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刘婶这样说道，“会有人准备好下一个祭品。”
“它是隔十年才会来带走一次祭品吗？”吴彤问道。
“差不多。”
活人生祭并非年年供奉，村民们便默认了，被选中，那就是命。
吴彤听着刘婶的讲述，只觉得可悲可叹。
后来的某年，山神提前下山来取祭品，他带走的是一个异乡女孩，那就是李佳琪。
“我们那时都很害怕。之前山上就接连几天起了很大很大的雾，有人说那是异像，接着女孩子就被带走了。”刘婶说道。
异乡人失踪的事情在当地闹得很大，但是警方没有调查到任何线索，这样一来知道内情的村民们便更加相信山神大人法力无边，变幻莫测了。
“女孩不见之后，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朱阿婆也知道，她让我去小旅馆，把那女孩房间里的东西拿走，一把火烧掉了。”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为什么之前李佳琪在百花村出现，有人看到，却没有留下任何物品。她随身带的东西是一并被那怪物给掳去了，而她留在百花村小旅馆里的物品是被烧掉了。线索就是这样被烧掉的，留给了人们一种“人是凭空消失的”的错识认知。
“之后的何蓓你们也是这么处理的吗？”班灵问道。
“不是。那女孩还跟着很多人的。山神大人是直接带走了她。”
“警方来询问的时候你们什么都没说，如果说的话可能她现在还活着！”班灵大声道。
刘婶躲避着班灵的眼神，没有说话。
“你们这样，又多害了一个女孩子！”班灵说道。
刘婶听了忙分辨道，“已经准备了别的祭品哩，谁知道……我们也不想惊动那么多人哩，来了好多警察，还有穿制服的人，满山里找。这万一惊动山神大人可怎么办。谁知道这一次它又带走的是个异乡人。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吴彤注意到刘婶话里的问题，她问道，“什么别的祭品。”
“上一个被带走之后，就要准备下一个。”刘婶说道。
“那李佳琪之后准备的人是谁？”
“春芳。”
这个名字一出，林丞等三个人都震惊了。
“你说什么？”
“王春芳？”
刘婶默认了。
“你们，你们……”
“你们把她招到村里的小旅馆来打工，竟然是怀着这样的念头！”班灵握紧拳头。
刘婶小声说道，“供奉的是本地人，就不会闹得那么大哩。”
“你们真是坏透了！”
刘婶别过脸，不再答腔。吴彤不知道她是认为自己没有错，还是心虚。
原本很想大声地告诉刘婶，山神已经没有了，转念一想，班灵觉得跟眼前这些人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一拉吴彤说道，“我们走吧。”
待走出刘婶家，班灵问吴彤道，“我们要不要告诉她一下，别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吴彤略一思索，摇头道，“还是不要了。”
王春芳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吴彤不想给她增添麻烦。
“那帮着她换一份工作，让她离开这里吧。”班灵说道。
吴彤点了点头。
回到明珠市之后，班灵余怒未消，拉着李策抱怨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