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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腾的雾气散开,屋内的景象渐渐清明。
汤锅被安置在桌子中央,里头的汤汁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桌上放置着一盘一盘被用心清洗,尚且缀着水珠的菜,肥牛卷堆得像座小山,各色的丸子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
两个小孩坐在桌边,小短腿都还够不着地面,挂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他们两人都用小手捧着小碗,嘴角留着些酱汁,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舔,水灵灵的眼睛都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锅子。
“还想吃什么?”顾爸爸的声音温温和和地响起。
顾屿伸出小手,往面前的盘子里指了指:“想吃土蛋。”
顾爸爸笑了一声:“这叫土豆!”
说着他夹了几片土豆放进锅里,又转而去问顾浠:“小浠呢?”
顾浠已经上小学了,断然不会犯顾屿那样把食物名字都说错的错误,她说:“我想吃……冬瓜!”
“好!”顾爸爸便又把几片冬瓜放进锅里。
“来,小芋头,转过来。”顾妈妈在一旁轻声道,声音温柔如春日的湖水。
顾屿便乖乖地转了过去。
顾妈妈手里拿着纸巾,把顾屿嘴边的酱汁一点点擦去:“你看看你,都要吃到鼻子上去了。”
顾爸爸便看着顾屿的小脸,眼底泛起慈爱的笑:“哈哈哈哈。”
顾浠也在一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屿没有忍住,奶团子一般的脸也鼓了起来,绽开了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方才还好好笑着的顾爸爸忽然脸色一变,温和的面容变得狰狞,眼底的笑意化成了怒火。
顾屿懵懵懂懂地望着他,正想问“爸爸怎么了”,他水晶葡萄般的眼珠中映出的倒影便越放越大。
“啊——”一阵尖叫声撕裂了原本温馨美好的画面。
年幼的顾屿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到有一阵风从他鼻尖前刮过,下一刻,刚刚还帮他温柔地拭去嘴角酱渍的妈妈便倒在了地上,一头黑发被爸爸抓在手里,扯得她整个头颅都摇晃不止。
顾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
凳腿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吱啦”一声,但是很快就被顾妈妈的惨叫和顾爸爸拳脚相加间的咒骂声盖过。
“你他妈管我!你他妈管我!”
“砰,砰。”是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而沉闷。
“臭婆娘,跟你说了是应酬,非要问东问西,在家呆着也不知道老实一点!”
“砰,砰。”
“啊——”顾妈妈躺在地上,声音喊到嘶哑,“我只是问了一句!”
“草,问问问,哪来这么多问题,烦得要死,我看你就该死!”
“哐——嚓啦!”混乱中顾妈妈的身体撞到了桌脚,桌子歪了一下,上面的东西倾泻而下,杯盘碎了一地,汤水溅了出来。
室内明明是温暖干燥的,火锅氤氲的热气也还未散去,但顾屿此时却觉得仿佛有冰从他的脚底顺着脊背攀上,让他指尖发凉,头脑凝滞。
问什么?
应酬又是什么?
死?
谁要死了?
身后忽然有人在扯他。
他愣愣地转过身,看到了满脸都是眼泪的姐姐。
年幼的顾浠哭得喘不上气,浑身都在颤抖着,但还是竭尽全力将顾屿拉到自己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对弟弟说道:“走,快走,躲、躲起来。”
顾屿看着他的姐姐,回身指了指扭打在一起的父母:“姐姐,爸爸为什么……”趣诵小书 .oshu.
他没有问完。
眼前混乱的一切还在继续,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他的爸爸?哪里还有他的爸爸?那个低吼着挥动拳头的人不可能是他爸爸,他爸爸一直是温和的,会对着他笑,给他带好吃的糖果回来,给他买好多好多玩具的,这个人是谁,他是怪物吗?
忽然,顾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却是急剧缩小,里头映出了一个高举着酒瓶的人影。
“妈妈!!”顾屿尖叫一声,想要冲过去。
不可以这样,这样妈妈会流血的,流血就会痛。
但是他跑不过去,顾浠的手死死地箍在他的腰间,几乎要将他拦腰折断都不让他冲出去。
“小芋头!跟你姐姐走!快走!别回家!”顾妈妈躺在地上,大半张脸都被凌乱的发丝挡住了,露出来的面容上满是红肿的伤痕,泪水从上面淌过。
“妈妈!”顾屿不肯走,固执地企图往前冲着,“你这个怪物!不要打我妈妈!”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
万籁俱寂。
顾屿从来不知道世界可以这么安静。
有红色的液体缓缓淌了出来,明明不是鲜红的,却是刺目。
“……”
“妈妈!!!!!”顾屿大喊一声。
身后的顾浠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力气,他趁机挣脱了束缚,跑了过去,路上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跤,直直跌了下去。
好痛。
膝盖磕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破碎的玻璃扎进了嫩嫩的手掌里。
但是他顾不上了。
妈妈流了那么多血,一定更痛。
他扑在妈妈面前,眼泪不受控制一般地往下掉,融进满地的血里,溅起一个半透明的淡红色水花。
“妈妈!呼——呼——”他笨拙地学着妈妈以前给他处理伤口时的样子,“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顾妈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笑得和平时一样温柔:“嗯,妈妈不痛了。”
顾屿趴在地上,不停地吹着,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妈妈又要疼了。
“他妈的,小兔崽子过来干嘛,滚!”
顾屿抬起头,泪水朦胧的眼中映出的是一个不断放大的鞋底。
……
顾屿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是冬季,后背却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外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厚厚的窗帘将外面的景象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但是顾屿觉得雪还是在下的。
他发了一会儿呆,从床上坐起了身。
这样的梦已经有好几年没做了,上一次被这种梦吓醒,估计还是念高中那会儿,大概十四五岁的光景吧。那时候距离他爸妈离婚已经过去四五年了,她妈妈刚刚带着两个孩子到国外定居了小一年了。
说来也真是好笑,为了躲一个曾经的亲人,居然要举家逃到国外去。
顾屿曲起腿,双臂环抱,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一瞬间,他好像变回了幼年时的自己,每天因为内容不同,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的噩梦哭着惊醒的自己。
夜好漫长,他不敢入睡,他害怕迎接自己的是另一段噩梦,更怕噩梦将美梦残忍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