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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艾预料到了一切,但是他没有办法。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如此,你明明知道一件事情会发生,明明很认真的跟别人讲,但是没人把他当回事,你也被别人看成是笑话。
张艾反复呵斥谭鸿,这个二品总兵在五品文官面前颜面扫地,但是营寨就是立不起来,根本没有人愿意动弹。敌军就在附近,这是张艾的预感。如果天黑之前不能筑营,后果极为严重!此时大军已经行走一日,人困马乏,肚子也饿了,谭鸿就算不说话手下兵将也吵吵着要开饭。
不吃饱没力气,没法筑营,群情激愤。张艾没办法,只好点头。
此时,白莲教也在行军,他们也没有吃饭。
“法王,要不做饭吧。”大猫肚子咕咚咕咚的,就像打边鼓一样。
一路行军,炮兵最为辛苦,于情于理,都应该休息。大猫觉得,金坷垃一直体恤属下,这种要求他很容易答应。
“主人,士兵们都走不动了。”大木也跟着说自己的意见。
所有人都看着金坷垃,没有说话。
白莲教纪律严明,士兵们的要求已经通过军官上达最高指挥官耳中,你们要做的仅仅是服从。但是在他们的眼神里,金坷垃看出了渴望。他们是人,不是机器,他们希望休息,想吃一顿饱饭。
“兄弟们!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金坷垃说完一句话,饥饿打断了他的思维,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我不能让你们休息。”金坷垃死死地看着他们的眼睛,“看到那边的炊烟了吗?清妖就在那里!杀过去,打完!吃饭!”
“我们兄弟起兵,为自己不受清妖欺负!为天下百姓不受清妖欺负!为子子孙孙不做奴隶!今天我们所做的事都会记载在史书上!”金坷垃一把接过军旗,“同去!”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领导都上了,有啥好说的。
正在做饭的清军在烟雾聊绕之中嗅出一丝异样的味道,因为他们发现不远处就有一群黑压压的人用饿得发绿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们的脑袋都反射着天边的夕阳,刺刀如林寒光雪刃摄人心魄,绿营兵都看傻了,两军就这么呆呆的站着。
“列阵!列阵!”
“快快列阵!”张艾半天才反应过来,吼出这次战斗中唯一一道命令。
“傻子!跑啊!”谭鸿喊道。
事实证明,谭鸿虽然不是个东西,对局势的判断还是非常正确的。
金坷垃举旗而进,白莲教排成一字横队,亮着刺刀,吹冲锋号直扑毫无遮拦的清军。
张艾也是经历过西北平乱的人,对逃跑这件事颇有心得,他看准大家还愣着的时候,突然翻身上马,拔腿就跑。清军刹那间就如同沸腾的开水,被踩塌蚂蚁窝,人声鼎沸,刹那间作鸟兽散。白莲教还没冲上来,清军自相踩踏就死伤累累,刺刀一压,那更是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被挤入火坑者有之,当场踩死者有之,抢掠财物者有之,大军顷刻间瓦解得干干净净。
清军一旦溃散,就再也别想集结起来。
金坷垃也没时间去收拾这些散兵游勇,他亲率一团士兵护卫,白莲教各军各自坐下,吃饭!士兵们纷纷把绿营兵留下的米饭盛给战友。清军打仗不行,吃饭的品质倒还不错。东尼大木讨来烤鸡一只,与站岗士兵一同分了,暂时顶了饥饿。上万人的绿营军供给白莲教这几千人,无论饭菜都是管够。金坷垃吃着烤鸡喝着肉汤,好好的爽了一把。
张艾奔出三十里,无力的靠在马背上,此时天已大暗,四野无人,天上鹧鸪鸣啼,四下野狼嚎叫,寒风瑟瑟渗进盔甲,与脊背的寒意一同渗进心脏。张艾吓得嘤嘤抽泣,连马也惴惴不安。他不敢大哭,因为身后随时会出现白莲教追兵,他不敢环顾四周,因为他害怕密林中红色的眼睛。
会死吗?
死在这里,成为豺狼野狗的食物,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埋骨何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灵芸怀了自己孩子,孩子不能出生就没有父亲,朝廷永远不会管自己死活,特别是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他会被列为失踪人口,甚至有人会说他是叛徒。
必须活下去!
必须活!
在极度恐惧中,张艾反而清醒了。还能再遭遇更可怕的事情吗?好像不会了!
幽幽官道上,远处似有一盏孤灯。张艾喜极而泣,连忙打马狂奔。
是驿站!但是没有人!对了,白莲教先打长沙,返身又强袭自己,湖南清军已经上下丧胆,驿站自然也不会有人了。张艾将马拴好,又关上大门,摸着黑找到那盏灯。一盏灯笼,放在门口不远,看来跑得很是仓促。
点燃油灯,张艾稍微放松了一些。
一盏灯,在风中忽明忽暗。张艾盯着他,出了神。
他觉得自己已经悟出了至理,他在这个污秽的朝廷里生存了下去,尽一切努力改造他,他结识了和琳,把和珅的弟弟变成了一个被他感动,被他影响的人。但是不够!在光头军面前,绿营一触即溃,根本连打的勇气都没有。自己的对手无比强大,他连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被风卷残云一般击溃。
他已经料到了敌军的每一步行动,但是没有指挥权!更糟糕的是,绿营兵拒绝筑营,直接导致了毫无屏障一触即溃的惨剧。但是这一切背后是什么呢?如果今天的情形反过来,白莲教遭到突袭,他们会怎么样?
显然!问题出在士兵和将领头上!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六如”。“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两条靠将领,前四条靠小兵。张艾觉得,就策略计谋来说,他还是有信心的,战无不胜的白莲教就没敢硬打衡阳。但对于这些绿营军,他就只能仰天长叹了。如果不能解决野战问题,或者说不能解决离开了城市就无法自保的问题,无论如何是打不过金轮法王的。
是的,他需要一支新军,这支军队只听命于他一个人,这样他的策略计谋才能得以贯彻执行,朝廷里必须有人要为自己说话,这样汉人掌军才不会被视为威胁。八旗和绿营已经在这场战争中证明自己无愧于废柴的结论,最勇猛的八旗兵在金轮法王的步兵战列线面前也一文不值。战争就像一把尺子,公平的丈量每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只有最强者才可以生存下去!
当张艾出现在衡阳城下,早已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人不人鬼不鬼,守城的清兵差点放箭。不过白莲教和满清的敌我识别非常清楚,一边是光头,一边是带辫子,只要是有头发的,那一定不是白莲教的人。
城中的和琳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谭鸿一镇兵马全军覆没,如果白莲教乘胜追击直扑衡阳,自己这边连军心都不稳。他不知道敌军在哪里,也不知道敌军有多少,更不知道敌军的意图。张艾回来,这一切都有底了。
“秃贼有多少人?”和琳急切的问道。
“大人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来了。”
“为何?”
“我看到他们东渡湘江,向韶关方向去了。”张艾淡淡说道。
难怪这样的蓬头垢面,原来去观察敌军动向了。和琳心中甚是感激,张艾战败之际没有一味逃跑,还能够返回去观察敌情,实在是难能可贵。
张艾看着和琳,两人四目对珠。
“和大人,我建议向朝廷上奏,仿照西北团练之策,大练兵勇。”
和琳看着他,又想到自己这帮猪一样的手下,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不!和上一次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和琳两眼放光,“此次练兵必须练出太祖皇帝那样的绝世强军。我想,由绿营为基础编练。”
“如此必败无疑。”张艾毫不客气的反驳。“八旗、绿营之败,非一人,一器,一隅,一时之败,乃是腐败透顶,彻头彻尾的衰败,以绿营为基础编练,绝无可能!”
“那以士达的意思?”
“推倒重来,重练新军。”
和琳大吃一惊,这个要求如果不是张艾提出来,他一定怀疑那个人要造反!自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以来,我大清的军事力量一定掌握在满人手里,绝没有汉人掌军的先例。就算是编练新军,也必须是由满人担任军官。但是八旗子弟早已腐败透顶,愚昧无知,用这些人去做军官练出来的还是一群渣子。
“士达,你让我想想。”
和琳有点犹豫,他不敢肯定这份奏折递上去会有什么后果。毕竟自己手上还有一镇兵马,福康安手上也还有一些人马,理论上说我大清还没有完全战败。当然,这是理论上说。敌军畅通无阻,清军孤军死守坐以待毙。是输是赢,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