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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长江，孤舟远影。
在这里，张艾第一次看到了他决心击败的对手。
“大人。”船夫战战兢兢的说着，“不能再靠近了。”
“那是什么地方？”
“蛇山炮台。”副将说道，“邪教在那布了重炮，我们再靠近，他们就开火了！”
“再近百步！”
“大人……”
“我敢你还不敢？！”张艾怒道。
小船又近百步，张艾这才发现，武昌城头似乎有很多人在干活。这几天下雨，不曾有灰尘，自是难以发现。远远地，似乎是在拆城墙！
大战在即，你在拆城墙？
不奇怪，命令是金坷垃下达的。凡是白莲教已经占领的地方，都在拆除城墙。这么做有两个好处，拆掉城墙以后，政府军以棱堡土木共事环绕全城，不仅扩大了城市规模，而且强化了防御力。拆下来的城砖可以为学校和城市道路提供极好的建筑材料。城墙已经保护不了居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棱堡。新政府也不再需要愚民，而是识字懂得道理的公民。
是的，当金坷垃盗下第一颗火种，这个古老的国家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就像得到了自由和光明的人永远也不会回到奴隶时代一样。广东新政府的那些商人们也是这样，当他们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味道后，毫无意外的进入成瘾者的行列。这些人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增加同类，把支持朝廷的人变得越少越好，无论用什么手段。经过实践，新政府发现军人是绝佳的宣传队！这些人都很有纪律，而且为了理解命令和战术，士官以上的人都必须识字，士兵至少也要半文盲，让他们去教小孩子读书是毫无问题的。在当时读书是很光荣的事情，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农民把孩子交给政府享受免费教育，对于上不起学的农家子弟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农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果自己多吃一点苦可以让孩子出人头地，大部分都是愿意的。
当然，其中一些富农会后悔。因为这些上了新式学堂的孩子回家以后开始跟长辈说“平等”，再也不肯下跪磕头了。
总的来说，金坷垃在无法取得长江制海权，难以继续推进的情况下，一手抓教育一手抓枪杆，逐步积蓄力量。每支部队都是一所学校，这所学校里没有素质教育，课本也没有专用的，一切从实际出发，除了教你识字念经，就是教你怎么操练，还有教你怎么打炮。如此一来，语文和数学都学齐乎了，白莲教的那些经文一念，什么“平等”、“自由”大概也就知道了。钱没多花，事情给办了，这就叫水平！
一群拥有军事技能却对现实不满的年轻人那就是造反的材料，你就是不想造反，里边也能出个李自成来。
张艾详细考察了龙骑兵之后，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当朝廷编练出一支又一支足以挽救大清的新军之后，满人的特权不可避免的要瓦解。真理总是那么残酷而简练：
近代化军队的复杂程度决定了只有受过教育的人才能组成军队。
可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满清这种民族压迫政策呢？所以当年的满清搞团练没事，搞湘军没事，练新军的时候就完蛋了。因为新军都是有文化的人！
那，这件事要怎么去跟和琳说呢？
“大人，真的不能再靠近了。”副将颤声道。
张艾看了一眼炮台，示意回头。
“大人快快回舱！”
“怎么了？”
副将指着那面红旗，说到：“邪教升起红旗就是要开炮了！”
果然，船一调头，炮台上的政府军士兵立即忙碌起来。他这才明白，刚才没有开炮是希望他可以自投罗网，现在他调头回去，对方只好射击。只是略微调整，几门9磅加农炮争相开火。
张艾分明看见，炮台上还有一些半大孩子，就像看戏一样欣赏这场炮击。看着炮弹在四周打出的水花，他们就像用石子丢湖水中的小船，欢欣鼓舞的大叫起来。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只能算勉强进入射程，炮弹自然也没什么准头，远远的扎进水里。副将已经吓得动作变形，声音发颤，用歇斯底里的叫骂掩饰自己的恐惧。政府军炮火略微调整，又近了几分，船工惊慌失措，歪歪扭扭的向江北逃去，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规避炮击。
江水泛起涟漪，水珠渐渐飘落在张艾的脸上，身后就是不断开火的炮台，只是距离渐远，炮弹是再也追不上了。
张艾慢慢踱进船舱，思考他自己的说辞。很多事，做起来难，说服朝廷更难。待战船返回北岸，张艾已经想好了。直说！跟领导谈话敢于直说，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有很多英雄人物自己很厉害，也能容人，但却不一定能容得下你直说。因为很多事，可以自己知道，但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既然直说了，那自然是知道了。领导，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要面子的。哪怕他把你当兄弟，你也只能把他当领导。
考察了一圈的张艾就直说了。要想打赢这场战争，光靠张艾自己这支陕西兵是绝对不够的，必须扩军。
光这一条，足以让和琳皱眉。要知道大清一直是满人掌军，张艾练起一万陕西兵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突破，而且战力如此强悍，已经超过了所有的绿营军。现在你要扩大编制，别说嘉庆不肯答应，就连王杰、董诰这样的忠臣恐怕也不会答应。你一个人就拉起一万精兵，又扩大军队，不管你能不能剿灭白莲教都将拥有天下最强大的武力。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历史上有无数的功臣尝试解释，不过普遍没有机会，特别是朱元璋的手下，送你一张丹书铁券，全家火葬场。这是不能造反的情况，如果有能力造反，那就是赵匡胤。不错，皇帝哪里容得一个威胁！别说是张艾，这支军队就算交到和琳手里，嘉庆他也睡不着！
这第二条，那不是皱眉了，直接让和琳头大。张艾要求朝廷同意与洋人通商，并且另辟通商口岸。理由也很简单，潼关军械局铸造的火炮射程比英制9磅炮近了50步以上，准度也逊色不少，实战中一定会被吊打。另外，《铳经》中描述的火枪锻造法虽然能够造出新式燧发枪，但重量比英制褐贝斯要大，士兵拼刺非常困难，只能列阵使用。偏偏绿营军阵战远不如对手，继续使用这种火枪与白莲教作战是自杀行为。
问题是，你知道闭关锁国是祖训吗？为了防止洋人传教和渗透，满清这么多年封锁，你突然说打开就打开，出事了谁负责？
“嗯……此事容我转圜。可有治标之策？”和琳为难道。
张艾眼眸中的光突然熄灭了。也许和琳是个厚道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好人，但是好人在面临关键抉择的时候总会犹豫，或者说他们总会选择不出头。只要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会有人拿主意，承担责任，接下来就会有一个结果。沉默的大多数里，和琳属于不会事后诸葛亮的那种，至于另外一种则是大放厥词，想当初你要听我的如何如何。
但世上的事，有哪一件是可以不负责任就做到的呢？
“大人要怎么治标？”
“嗯……若操练民团，能否……”
张艾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行。大人可命州府官员将当地百姓都召为兵勇，发给火枪，每州每县都挖壕沟建土墙，如此一来抵挡一年半载的还不成问题。”
“那岂不是要很多火枪？”
“也不一定，抬枪不易炸膛，打造简单，民间铁匠也会。可召集全省铁匠传授，一人一天打一两条枪管不成问题。”张艾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湖北与河南大不相同。河南好发大水，流民甚多，这些人没有祖宗，不敬孔孟，故而易被邪教利用。湖北乡绅遍布，皆行宗法，邪教强行传教，破坏宗法，乡绅皆怒之！只要以宗法组织团练，不时袭击骚扰，邪教必定疲于奔命。”
“嗯……大造火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朝廷已经答应过的事，断不会因为造的比较多就为难我们。不如先就这么办吧。我看近日湖北义军屡屡出击，邪教收敛了不少。”
张艾心中明如铜镜，面对要铲掉封建制度的白莲教，宗族势力顽强抵抗是可以理解的，甚至他们也可以像白莲教一样蛊惑年轻人加入，还有条件组织起比绿营军士气更旺盛的团练。之前有消息说湖北团练敢于和白莲教对射，战力相当惊人。但又怎么样呢？他们没有组织，也没有相应的文化水平，就算再不怕死也就是业余士兵，肯定打不过正规军。如果和琳不能利用这段时间组织起更强的武力，说不定过几个月白莲教就能渡河了。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便缓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