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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湖广总督府。
“我也不是责怪你。”金坷垃说完这句话也不知如何接下去。“以前农民都跟着我们走，现在他们向我们开枪！你不觉得应该有个解释吗？”
“法王……我……”
“不急。”金坷垃给他端上一杯咖啡，示意慢慢说。“咱么这么多年兄弟了，还信不过你吗？但问题我们要解决，这样议会才信得过你，对吗？”
岳漫步胡子纠结在一起，全没了那一脸爆炸胡的威风。
“俺就一大老粗，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个保甲队着了魔一样，想尽办法向我们开枪。”
金坷垃思考片刻，岳漫步的军纪他信得过，绝不可能主动跑去抢掠百姓。既然责任不在他身上，那一定在自己身上。哪里错了？金坷垃搓了搓略微发福的脸，自己似乎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以前自己总是亲临一线，有什么事反应都很及时，现在缩在后方和徐君梅天天腻在一起。和大棍子的区别大概只在于他没有娶88个老婆而已吧。
“要是不行，我和你一起回去。”
岳漫步大吃一惊：“别别别！法王您办钢厂还没做起来，俺可不敢坏你大事。”
“什么是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钢厂不过是生意，我可以交给别人，军官学校的学生和你那边才是生死大事。”
“谢哥哥救我！”
“好了！你不是抓了俘虏吗？带上翻译，我亲自问过。”
自从政府军占领武昌，战局进入一种胶着状态，湖北的老百姓似乎不那么欢迎新政府。满清江防水师又控制了长江河道，这样一来政府军就是想要顺江而下攻击江南地区也做不到了。金坷垃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把郭婆带杀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至少现在的制海权还能握在自己手里，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巡洋舰虽好，但郭婆带把战船都隐藏在台澎金马的岛屿中间，大船难以搜索，纵然猎杀掉一些小米艇，对全局来说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金坷垃要在湖北、江西造船，造船需要稳定当地政权，第一个目标便是坚决消灭宗族势力！
“法王您不知道，这几个家伙都是不怕死的主儿。”
金坷垃笑了：“不怕死的你还能带回来？”
湖广总督府本来就有牢房，各种刑具一应俱全，不过新政府强调人权，这些东西已经丢进仓库许久不用了。金坷垃打了个哈欠，让自己酸软的腿搭在桌脚的横木上。岳漫步见状似有笑意，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岳屠夫对此最有经验了。
远处叫嚷声与叫骂声乱成一片，几个政府军士兵押着一个辫子男按在椅子上。这人还连踢带咬不肯就范，嘴里骂骂咧咧，不过骂的是湖北方言，金坷垃并不知道。倒是岳漫步脸色发青，显然是听懂了一些。自古以来，北方流行中原的雅语，后来进化成现在的普通话，所以北方官员、知识分子、乡绅是可以用语言沟通的。但是到了南方，这种沟通就变得极为困难，因为东边是鬼都听不懂的浙江语系，东南是客家语系，南面那自然是广东话了，就是鄂豫皖地区，方言也不是那么好懂的。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抓了几个俘虏啊？”金坷垃故意用官话说。
“跟着我送回来的一共五个。”
“帮我翻译一下。”金坷垃说道，“他是不是想死。”
“是的，先生。”
“既然想死，为什么不咬舌自尽呢？”金坷垃用鄙夷的口气说道，“因为你不想死！”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咬舌就是！”金坷垃静静的看着他，如果你要咬舌自尽没有人可以阻止你。
这个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人。
“看来你不想死，既然不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男人哼了一声，气势倒是弱了几分。金坷垃笑笑，他自己就是个不怕死的人，谁真的不怕死他清楚得很。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坦然，在他眼里无论你多么强大都不存在。他现在选出来的那些人才是真正不怕死的！
“那又怎么样！”
“你应该知道，我是白莲教金轮法王，江湖都说我一诺千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哼！”
“看来你是听说过了。”金坷垃笑笑，“我可以放你回家，对你的族人既往不咎。条件呢，就是看你答得怎么样？”
男人瞪着金坷垃，不说话。
“你是我们的敌人，不答一定会死，如果我是你就想办法编点好听的，万一我听得舒服你岂不是赚了一条命？”
哎哟！好像有道理。人家问你话是因为你还有被问的价值，如果二话不说推出去砍头，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你想知道什么？”
“我知道，是乡绅要你开枪的，但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不去会怎么样？”
岳漫步一听就知道自己和金坷垃的差距。他要是问话肯定是问你为什么要来开枪，这就是给人家说狠话的机会。金坷垃是问你不来会怎么样？这上战场是玩命的事，自然不是谁都嗷嗷叫着要去的，如果他有什么不满，这时候就很容易引起共鸣。
“我不会不去的。”
不会？那就意味着你不能拒绝咯？
金坷垃笑笑：“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没有人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慢慢猜，猜对了你点头，这样也不算你说出去的。要是你这样都不肯，就只好枪毙了。”
“听见没有！金轮法王可是开恩呢！”岳漫步一锤桌子，那虬髯长须颤悠悠的，活像头雄狮。
那人点点头。
“如果被宗族排斥的话，会被所有人排挤的吧，比如全村和你绝交。”
“村八分！听懂了没？”
村八分？金坷垃楞了一下，这个词原来诞生得很早呢。呵呵，不仅诞生很早，而且都传到日本去了。村八分剩下的那两分是红白之事。也就是说，除了婚礼和葬礼，其他的你都别参与，大家也都不理你。可想而知，在那个封闭和自然环境恶劣的时代，村八分意味着离死不远了。和这种“和平”的惩罚相比，什么祠堂前打屁股，什么当众殴打训斥那都是轻的。对了，为什么要少两分呢？因为农村有一个“吃绝户”的传统，如果你家男丁死光了，宗族的人有权吃绝户。族长可以分配你的田产，把寡妇卖做别人老婆，把子女掳去做奴婢。
男人艰难的点了点头。
金坷垃长嘘一口气，难怪这些保甲队作战勇猛，主动性比清军不知好了多少。族长可以决定是否善待你的家人，当然也可以根据你的表现惩罚你。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妻子儿女爹妈姥爷你总要顾忌吧？加上宗族势力平日以村民裁判，互助组织的面目出现，基本上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服从性极好。虽然训练和阵地战能力不如清军，但打游击战真的是一把好手。
他们熟悉地形，打了就跑，政府军除非派出骑兵追杀，否则很难追上他们，即便是骑兵，对方如果找个地方躲起来，你也很难找到。更有甚者，直接丢了枪，穿着老百姓衣服躲进村里，你怎么找？
越是封闭的地方，这种宗族势力就越强悍。反倒是河南，由于经常发大水，人口流动性大，无法建立起宗族势力，金坷垃起兵的时候满清基层政权几乎没有任何有组织抵抗。过来镇压的军队不被流民袭击就不错了，根本找不到依靠，也没有什么向导。
“我懂了。”金坷垃示意道，“岳将军，回湖北前线之后，把他放了，发给路费。”
“下一个！”
岳漫步唉了一声：“还问啊？”
“问两个人可以对照嘛！”
“法王英明！”
金坷垃撇了撇嘴：“你的马屁拍得还没傻大木好。”
“哦！”
“看来我必须跟你去武昌了。”
“法王，不用！不就几个族长吗？俺带兵烧了那几个村子！不信他还能挡得住咱的大炮！”
“这么简单就好了。”金坷垃长叹一声。
中华五千年，先有宗族后有朝廷。但金坷垃要推进国家政令统一，迈进工业时代的大门，就必须将土地收归国有。否则建条铁路他说要过他祖宗祠堂坚决不搬，那怎么办？绕十个八个弯吗？再者，土地兼并是祸乱之源，土地国有保证长治久安和农村的稳定。最后，宗族势力动不动就能煽动起村民闹事，他们不灭，基础政权怎么稳固？基础政权都无法稳固，就算占领了一些大城市，那也不过是点和线，就像湖北现在这样，反抗此起彼伏，连砍树造船走做不到。
自己在广州练这些兵估计也不够镇压的吧。
“不过你也没说错，万事都是蛇无头不行，那些坚决站在伪清王朝一边，和新政府作对的，不杀一批刹不住这股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