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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雪花飘飘。李家员外的暖轿停在门外，一排脚印旁边不时有一个细细深深的雪坑。李家员外年近七旬，已是风烛残年，颤颤悠悠的身体和精神矍铄的眼神，让这位老人格外引人注目。
老人在暖房坐下，挥手示意身边的奴婢退走，这女子花枝招展，也是个通房丫鬟。张艾突然想到一个成语：红颜枯骨。说明白点就是老牛吃嫩草。
“员外请！此间有热酒一壶，先暖暖身子。”
“老朽抱恙，不能施礼，还请大人海涵。”
“员外哪里话，应是晚辈的不是。如此寒天，本不该惊扰员外，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
“敢问大人何事？”
“昨日有一帮无胆匪类试图劫掠县城，已被张巡检驱散，他们劫掠之物也被夺回，有些东西还请员外认领一下。”
李员外咳嗽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敢问大人，是什么？”
“你庄上的铜钱，还有一封信。”张艾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封署名给土匪头子的信件，但是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
李员外瞳孔突然放大，全身犹如冰雕一般。
“此信本官并未拆开。”张艾意味深长的说道。
“大人！”李员外缓口气回道，“小人以为，这定是哪个家奴私通匪贼！老夫一定查明真相，将他就地正法！”
张艾摇摇头：“员外不必如此。大家都有难处，互相体谅也就是了。”
“是是是！”
“员外知道，本县须在月内筹措一万两银子交于朝廷，现在只有五千两，不知员外可否解囊相助。”张艾冷冷说道。
李员外看着张艾手中的信封，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人，五千两实在太多……”
“既然员外是这个意思，本县也没有办法了，明日我便将此信交于知府大人定夺。”
“不！”李员外突然站了起来，连拐杖都没用上。“老……老朽求大人了。”
这李员外耄耋之年，哭得伤心欲绝，恳求张艾放他一马。果然让徐君梅猜中了呀！张艾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的表演，声色动容，涕泪交零，什么治家不严，什么曾经给张艾送过多少礼，有多么多么尊敬张艾，等等。如果不知道土匪这次的目的是直接把自己杀了，张艾或许就相信了吧。
“李员外，本县拿出这封信，便是相信李家。本县能活一日，李家便能活一日，员外可明白？”
“明白！明白！”李员外泪水不断的涌出，手绢都湿透了，“老朽舍了银子！舍了！”
“好！银子送到，此信本县立即投入炭火，从此天知地知。”
李员外垂丧着脸，自知这割肉一刀是决然免不了的。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诛九族都够了，张艾没有开信捉拿已经是恩典，不这么做无非是不想鱼死网破，李家是大户，要真动起手来，张艾那点人手还不一定能赢。但张艾不去逼他，大门大户会下决心造反吗？当然不会。造反啊！从大户变成草寇，天天被人追赶，他哪里下得了这个决心。所以壮士断腕，丢车保帅，五千两就五千两吧，卖地卖房子，应该还能凑出来。就算凑不到也可以借来，凭他的面子，不会太慢。
“老朽……这就去办！”
“送员外！”张艾起身还礼。默默矗立。
许久，张艾才意识到事情已经结束了，他做的事情四书五经上都没有教过，但却能救一县百姓。他解决了问题，用自己的努力，他放弃了廉耻，用成亲换取贿赂。他放弃了仁义，用对方的恶行勒索钱财。这些事情和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呢？没有！因为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用黑暗的手段去达成光明的目的，这就是政治家！
“君梅。”张艾没有称呼她妹妹，“你为什么让我把真的信藏起来。”
徐君梅的脸在烛光下微微闪动，如梦如幻，声音空灵飘渺。
“第一，我对自己的书法有信心。第二，有这封信我才能将李家斩尽杀绝。”
“斩尽杀绝？不是只要一笔银子吗？”
“五千两，他不心疼吗？既然他为一千两下了狠心要置你于死地，就绝不在乎再来一次。”
张艾重新看着徐君梅的脸，她没有任何表情，任凭烛光照在脸上。张艾不曾经历过绝望，也不曾有过哭求不得的境遇，他无法理解徐君梅的决绝。他不明白一旦到了那种时候，无论哭喊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有威胁的人必须死！政治从不需要俘虏，胜者活，败者死！
“可是那些土匪已经跑了。”张艾补充道。
“冻了一晚上不跑也得跑啊！”徐君梅望着飘飘白雪，说道。“但是谁敢保证他不会再动坏心思，串通土匪谋害县太爷，若是轻饶今后谁会将你放在眼里？”
张艾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那个晚上，徐君梅对他说，你不明白。他不明白什么？舞文弄墨是要人家服，而政治是要对方死！这就是政治，就是这么残酷。参与这场游戏的人注定要押上全部的赌注，直到倾家荡产。
“好，我连夜将书信和文书递给知府大人。”张艾回答。
“另一份文书送到御史台，让知府大人也知道，如此他就是有心维护也不得不考虑钱沣大人。”
张艾点点头，证据移交之后知府衙门必须返一份回执，钱沣也知道这件事。如此一来李家谋害朝廷命官就是证据确凿，想不死都难了。这就是政治家，坚持、忍耐，不给一丝机会，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我是不是已经变了。”张艾喃喃问道。
“人总是要变的。”
“那君梅你又是什么时候变的。”
“很早。”徐君梅答道，“这个世上有些人注定无药可救。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怜不恕。”
“好，那我们就等他回来！”
张艾将灵芸叫到身边，在暖阁中下棋，君梅一旁看书，偶尔指点灵芸几招。谈笑间，看书下棋两不相误，竟是一心二用，两不耽误。灵芸新为人妻，与相公下棋，心存爱意总是不肯痛下杀手，张艾也是顾虑小妾，同样不下杀招，两人一来二去竟下得相敬如宾，如同打太极一般。徐君梅麦芒般锋锐的心思，哪里看得下去，索性自顾自看书，任由他们两人乱来。
约莫几个时辰，李家太爷果然凑够了银子，张艾也不含糊，当着他的面把信丢进火盆，以示绝无追究之意。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李员外眼圈泛红，似乎被烟熏了一般。地主哪个不是守财奴，爱财如命，要他一千两银子都敢铤而走险，现在又多要五千两，简直就是挖了李家祖坟呐！不，应该是比挖了他祖坟还要过份！
但李家毕竟是大户人家，穿鞋的犯不上惹光脚的，虽然大伤元气，好歹还有这么大的家业，绝不会和张艾决死相拼。李太爷抑郁不已，人又过了七十，这刚回到家就气得一病不起，有进气没出气。就算张艾不来后手，这李家的气数也差不多了。
“爹。”李公子悄悄的跪在太爷床前，“孩儿听说，江湖上有个影杀堂，无论是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能让那个人永远消失！”
李太爷唉声叹气，就是不接话。
“爹，咱已经砸了六千两，还在乎这一千两银子吗？请让孩儿去办了这狗官！”
“可靠吗？”李太爷突然坐了起来，精神焕发。
“他们只问银子，其余一概不问。”
“那他们在哪呢？”
“孩儿听说，飞花楼的妈妈便是引荐，只许将她请来，吟诗作画，备好礼金，那人必死无疑！若是逾期不能除之，妈妈必定双倍奉还银子。”
“好！”李太爷大喜过望，“就请飞花妈妈来！”
飞花楼，妓院的名字却不叫妓院。妓女也是分等级的，最下等的才叫妓院，上等的叫青楼，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便是“清倌人”。这飞花楼的卖艺除了歌舞之外，也卖另一种技艺。
白莲教的关系到了影杀堂这一层，离核心已经很远了，更多的是靠三教九流维持，飞花楼的孟妈妈已经四旬有余，当年也是青楼才女，老大嫁作商人妇，最终还是回归了原点。现在她又多了一重身份，杀手经纪人。这是一个很难做的买卖，杀手本身很隐蔽，而经纪人必须公开，至少半公开，那么怎么能收钱杀人又不被官府缉拿便是一门学问。后来白莲教找到了这个方法，那便是吟诗作对。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可以是反诗，也可以是好诗，只看你如何去解了。
李太爷请出次子，又将张艾的模样画在智商，等酒过三巡，便开始了杀人对话。
“用弓用长，矢箭飞蝗，驱蚊驱虫，艾草青黄。”李二公子开口吟诵。
“昌乐青天，天子之臣，文武全才，德盖一方。”孟婆开口回答。
李二点点头，这刺杀的人就确定了。
孟婆再说：“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李二凑到太爷耳边，细声道：“要两千两银子，先给一千两定金。”
“爹，影杀堂不还价，您看？”李大也过来问。
“将二公子的画送与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