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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不想丢面子，那就要丢人命。
为了练出堪用的炮兵金坷垃没少费心血。那年月，迷信白莲教的士兵不会写字，也没有基本的科学素养，甚至大部分人认为枪能杀人是因为闪光。为什么呐？《西游记》里不都说，金光一闪对面就怎样怎样了，枪那也是仙术啊！枪口有魔法，杀人靠闪光，说得金坷垃一愣一愣的。
这什么狗屁理论啊！他也不可能说明白牛顿三定律，只能告诉他们一个结果，子弹是向前直着飞的，你们要把枪管对准敌人，子弹飞出去就打死人了。而炮弹就复杂一点，金坷垃这么解释，炮弹出去是一条弧线，至于为什么是弧线呢，因为轻的东西落得慢，重的东西落得快，炮弹重，所以就是曲线。连番歪理蛊惑之下，总算是教会了基本的射击原理，这帮子也懂得测距瞄准了。就他们的技术，打一条战列线勉为其难，但打一群敌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福康安发现，虽然贼军火炮不算多，也只发射实心弹，但对自己的布阵构成严重影响，只要炮弹呼啸而至，人或许还能撑下来，马是必定要受惊奔逃的，但不结阵就不可能冲破敌军。作为职业军人，他见识过大小金川，也见识过沙俄风格的方阵，甚至从缅甸人手里缴获的燧发枪他也见过。金坷垃的方阵他却没见过。
战场上灵活的变换着队形，最外面是劈山炮，然后是两排长矛，矛手下蹲，后面是两排错开的鸟枪，鸟枪后面是抬枪。如果骑兵硬冲，一定先挨一轮劈山炮，然后是鸟枪攒射，接着是抬枪霰弹，最后撞到人挨着人的密集长矛阵列上。不好意思，最后一步是不可能的，即使受过训练的战马也不肯往明晃晃的矛尖上撞，他们会在方阵前几米处停下来，然后把骑士甩下马去。
根据他的多次实战经验，对付这种坚定的步兵方阵只有一种方法——开炮！当年打准噶尔的时候他还没有生出来，但乾隆的军队大量使用了各种轻重火炮，就像他在青州城那样，轰得七零八落骑兵再上去收尸，他们攻击的时候准噶尔部队大多已经混乱不堪。即便装备了俄国提供的燧发枪，准噶尔人也没能力挽狂澜。可问题在于，没有！炮兵在隆冬季节使用简直就是累赘，极其消耗后勤资源，福康安连步兵都不带，更别说炮兵了。归根结底，在冬季过来打仗就是个战略错误！现在和珅不知道在哪里等着看他笑话呢。
“明远将军何在？”福康安喊道。
明远奉命而来，虽然脸上风尘仆仆，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慌乱。福康安感觉到一丝怪异，这个男人见识过大小金川那样的恶战都不曾心虚，今天这是怎么了？
“手怎么了？”福康安这才注意到他手已经包扎起来了。
“被……被扎了一下。”明远吞吞吐吐。
“扎了一下？”福康安怪道，“你身上几十道疤，扎一下怎么如此恍惚？”
“扎上去的……是……是一只手！”
擦！福康安细问方知，刚才白莲教炮火瞄准的就是他明远的先锋旗，一发炮弹将他的手下打碎，碎裂的手骨正好穿过盔甲的缝隙，扎进肉里。看着战友突然在自己眼前被打成碎片，内脏残肢糊在盔甲马匹上，让这位见识过无数冷兵器战场的宿将精神几近崩溃。
“和琳！你我各带一队，两面夹击，定要破了这贼阵！”
“遵命！别的不说了，我和琳以下，绝没有退却二字！”
“好！分头准备！”
清军兵分两路，中间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大炮的射程接近500米，两军之间只见旌旗不见人影，根本无法联系，大概就知道友军在对面而已。即便清军拉开距离，火炮仍然坚决的开火射击，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射程了，即使炮弹不能达成跳弹的效果，也要坚决的干扰清军结阵。清军结阵不成，总是还没排成阵形就被炮弹打散，福康安与和琳之间不能联络，谁也不知道对面什么情况。
终于，和琳部未等结阵成功，一窝蜂的向白莲教方阵冲击。
“劈山炮准备，预备队准备封堵缺口！”金坷垃咬牙颤道。两排长矛，两排刺刀，能不能抗住清军骑兵的强攻？这个答案很快就有了！
马蹄声声，镇魂摄魄，金坷垃看着滚滚而来的铁骑，脸上不由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稳住！稳住！”士兵们高声叫喊，互相鼓劲。
如果害怕你就大声喊，管用！
劈山炮在阵形的最外面，负责打击大约150米外的骑兵，他们点炮之后必须立即返回枪阵，否则必定遭到骑兵践踏。面对滚滚黄沙，苍劲蹄响，这些人的心理压力是最大的，但他们不能提前开炮，因为一旦提前点火，把敌人的骑兵放进来，所有人都要死！可是如果点火的时间晚了，他们自己就要死！死亡的恐惧下，人可能做出任何事情，吓得尿裤子已经不是新鲜事，瘫倒在地无法行动的也不在少数。
“兄弟们！顶住！只要今天过关，你们就是真正的战士！”金坷垃在心中默念。
炮火齐鸣，八旗精锐，如残花飞落，在雨点般的钢雨下，片片殒落。白莲教用霰弹打，用鸟枪射，抬枪扫射。硝烟如幕，钢铁弹雨织成一片死亡血雾，人仰马翻，尸身四碎，或是肝脑涂地，或是两段双分。没有被打死，射死，轰死的，继续冲。硝烟中人马穿出，红着眼硬扑枪阵，只一瞬间，连人带马穿在枪林上。然而他们的尸体冲开了缺口，将那些死不后退的白莲教徒压在尸体之下。
一个，两个，他们在长矛前留下性命，却冲开了缺口。
“弟兄们！不要跑！继续射击！”士官们高声叫喊。“装弹！装弹！”
话音未落，挣扎着站起来的八旗兵只一刀便将那人刺死。光明军士兵一度混乱，已经有人脱离了阵线。清军骑兵找到缺口，从中冲入。但是他们惊讶的发现，中央方阵的预备队已经冲上来了。外围的的士兵还在开枪，就像那道缺口根本不存在一样。即使清军已经到了身后，即使马刀就要砍下，他们就像没有察觉一样，装填，开火。
“举枪！”
“瞄准！”
“开火！”
军官反复呼喊着口令，就像机械一样。后面补上来的预备队则是用长矛捅马，火枪齐射，将清军压回战列线外。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就像一台机器一样，越是紧张就越是整齐。如果一个人陷入恐惧，那他脑子也就死机了，只会凭着本能去做，金坷垃只是把他们的本能从逃跑变成了机械的战术动作。在军官的提醒下，他们开枪、突刺，向清军发泄他们的恐惧。没有受到攻击的部队仍在维持战线，就好像冲进来的清兵不存在一样，没有人往这边开火，他们只是盯着外面不敢冲击方阵的骑兵，惊慌的马托着主人四处奔走，在枪炮声中完全失控，直到被不知哪里飞来的子弹终结。清兵发现，往缺口冲的人不断的死，缺口里的人不断的被长矛捅下马，如果战斗继续，或许他们可以打赢，但自己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就在缺口恶战的时候，几名勇猛的炮手突然蹿出方阵，操纵劈山炮向堵在缺口，失去机动力的清军骑兵开炮。正是这一次恐怖的炮击打垮了清兵的士气。伤者哀嚎痛哭，生者拔腿就跑，清军大溃。
另一边，福康安的人马也冲出了缺口，但是在这里等待他的不是普通的劈山炮，而是初速更快的5磅炮，很快他就会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金坷垃纵马赶到，亲自指挥炮兵抬高炮口，用霰弹朝缺口处开火。拥挤在一起的骑兵无法规避，炮兵连发三炮，将突入的清军骑兵连人带马打成肉酱。由于距离实在太紧，与火铳子弹同样大小的霰弹弹丸甚至穿透了第一个人，剩余动能足以将第二个人打落下马。一炮过去，清军中就是一大团的血雾，转眼间化作腥红血雨。清兵亲眼看见自己人就在对面，两边相距大约只有两三百米，遥相呼应，就是不能汇合。和琳狂呼酣战，可怎么也拦不住抱头鼠窜的溃兵。直到他发现方阵里有一支抬枪在对着他。
砰！
一股巨力将他退下马去，随从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拖下去，领导出事，自然无人再恋战，福康安独木难支，又见死伤惨重，不得不下令退兵。好在金坷垃手上就没几个骑马的，无法追杀，若是不然这支满清精锐还不知要折损多少人。
福康安退出外围，还想再战，此时和琳已经落马，一路兵马已无统帅，哪里还能再战，只得悻悻而退。知道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刚刚恶战之时，如果那个甲喇能坚决的发起攻击，三面突击或者真的能打破方阵，可这些人都在外围看戏，根本不愿意上来拼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送死。偏偏他们是八旗兵，只能参劾他们，而不能拔刀杀人，福康安气闷难当，匆匆带回和琳，引军遁去，退守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