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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朝称王就娶妻八十八人，和那些狗官有什么分别！”
张艾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再无话说。风，带着血腥味，缓缓吹过。某种程度上，大棍子确实变成了他最恨的那种人，强抢民女，荒淫无道。当他掌握了超过满清的暴力之后，他也同样毫不留情的对待那些弱者。而这一切真的是当初造反的目的吗？
“你想怎么样？”
“跟着我，棍匪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
白莲教头领大笑：“哈哈！你真是奇怪，狗官劝降都是谈钱谈命，你倒是来谈理想。”
“因为我！张艾！不是狗官。”
“就算不是吧。朝廷要你做什么，你敢不做吗？”那头领一嘴轻蔑的语气。
“哼！皇帝主宰一切，但历史上多少太监把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上意也不一定就不能违抗。有违大义之事，我当然不做。”
那头领沉吟半晌，突然流出一行眼泪：“你挺像一个人的。”
“谁？”
“我圣教金轮法王。”
张艾低头沉默，这个名字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如雷贯耳，如同修罗凶煞，令人闻风丧胆。自己却只能在他留下的书本中见识他的文韬武略。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夸奖吗？”
“可以！”头领叹道，“我当初散尽家财投了白莲，无非是想国泰民安，杀出一个清平世界。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张艾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恐怕不那么容易投降，或者说一旦自己的行为和他不匹配，他马上就会造反。他遵从的是自己的意愿，是一种理想，而这种理想是满清永远无法满足的。
“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人能给你。但我可以让你不被人欺负，让你的兄弟们都不被欺负。如果你们也去做一个好官，不去欺负弱小，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虽说是歪理，倒也不算错。”头领顿了顿，“张大人，要我投降你须答应这几个条件，否则我们龙骑兵都不怕死。”
“请讲！”
“第一，兄弟们在一起惯了，不能分开。你要怕我们造反，可以派些人过来。第二，我们不做亏心事，你不得虐待百姓有违我圣教法则。第三，我只降大人，不降满清。”头领想了一会儿，觉得没有遗漏，这才说道，“望大人以诚相待。”
“这些我向索特纳郡王禀告才能答复，不过还有一事本官须事先言明。足下可有家小在豫匪手中？”
“孤身一人，没有家小。”
张艾随即请他回去，自己假装到索特纳那边商量。那年月，对于造反的土匪，有剿灭、收降、杀降几种。剿灭自不必说，对付顽抗的匪徒一般都这样。但有的匪徒比较凶悍，能够为朝廷所用，这种就会招安。也有一些被认为无法控制的，那就只好杀降了。
杀？还是不杀？
张艾踌躇不已。自己的陕西兵损失惨重，如果他们可以加入，那真的是一大助力。而且这个人追随过金轮法王，很可能掌握第一手练兵资料，如果得到他的拥护，陕西兵必定实力大增！但他又极为不稳定，如果临阵之前乱阵，那自己一条命没什么，坏了大事那可怎么好。
犹豫之下，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就算杀光这些人，他这群陕西兵有可能变强吗？当然不可能。他需要那个秘密，白莲教为何如此勇猛的秘密。张艾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但这一次他不是停在中间，而是径直向龙骑兵的方阵走去。就像他在西北时，走向充满敌意的村庄一样。一个人要是不惜性命去做一件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一种是成功。
“你的要求郡王全部同意。”
“好！请大人记住你的承诺，我们要做不被人欺负的——官！”
“当然可以！还没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白莲教龙骑兵主将，尹志平。”
“半百岗破阵的尹志平？”
“正是！”
张艾倒吸一口凉气，他需要想点办法才能保住这个人。阿桂是满清大将，当年河南半百岗一战，先是这个尹志平带龙骑兵纵队突击打乱清兵军阵，又有小魔女浑水摸鱼一枪将阿桂刺于马下。朝廷对这种有着深仇大恨的贼寇是断难接纳的。就连傅恩清投降以后也不得不改名避个风头。如果是和琳，自己倒不难交待，偏偏这个海兰察有点难缠，又是个变态，他要是深究起来，事情恐怕真不好办。
“尹将军还请不要声张，只管率军在中间扎营就是。”
一场大战下来，什么最重要？当然是防疫！又是炮轰又是枪打，尸体支离破碎，如果不好好掩埋，一场大雨下来那就是大瘟疫。待各军扎营完毕，张艾命人清扫战场。这些人彼此都不认识，不过现在来说都不重要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今天和你在一起吃饭的人，明天就会无名无姓的躺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活过，甚至家里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在哪。
“张大人，那个人要见你。”那个人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
尹志平也不客气，一进门就掏出一本小本子。
“大人，这是我军阵亡将士名单和住址，请大人务必想办法把消息送到。”
“什么？”张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清的兵勇死了就死了，从没有说还要把消息送回去的。“兄弟们知道写地址？”
他们识字？！
“这是自然。”
也就是说，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
张艾瞬间醒悟，这是一支有头脑的军队！他们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走出战场。即便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绝望的逃跑，而是按照训练时那样结阵撤退。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因为这些人都知道，如果散开逃跑必死无疑！他们理智的分析了局面，得出了这一结论，并且坚定的执行了下去！他们不仅仅知道怎么去打，而且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去打！只要目的明确，在战场上当然会做出准确的行动，并且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会坚定的执行。
金坷垃经常对将官班的学员如此教诲。指挥员一定要勤快，一定要把情况摸准，当你将地形烂熟于心，将敌情烂熟于心，你就能看透整场战役的发展，你的决心就坚定，就硬，就不会被任何偶然的和暂时的困难所干扰。
张艾手下那帮军官统统都是读书人，忠君爱国之心也许有一点，军事素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特别是总有一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书生气。本来你就不懂了，还带着这样的书卷气上战场，虽然执行命令是很坚决，但这道命令对不对呢？他们闭着眼睛也会执行。
这就是差的那一点点！一个有效的军官团，一所可以培养战争人才的军校！金坷垃把军校带在身边，实战中培养军官。每一场战役这些新人都可以学到最贴近真实的知识。
不仅仅是他会，眼下这支军队也会啊！张艾突然悟到，有文化的军队和他手下那帮吃军饷的完全不同，这支军队是讲道理的，有纪律的。那个尹志平投降看来不仅仅是为了活命啊！那他要什么呢？张艾仔细思考，那自然是要官了！
跟徐君梅朝夕相处这几年，耳语目染，连灵芸丫头都学到了点皮毛，何况张艾自己呢。人本身就是一种充满矛盾的东西，一个人可以在年轻的时候追求梦想，可以无欲则刚，但随着时间的侵蚀，岁月的蹉跎，慢慢的他会改变。这一点张艾体会得很清楚，当初那个愤世嫉俗的自己已经可以和官场中人一起喝花酒，那个不敢杀鸡的自己已经敢杀降，那个刚直不阿的自己已经可以讨好和珅，讨好上级，就为了能有足够的军饷去拯救大清王朝。
一个人嘴上可以说权力不好，当官不好，为民请命，但当他真正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特别是尝到了特权的味道之后，就像那些捂着鼻子吃臭豆腐的人，闻起来臭的东西，吃起来那是真的很香！现在那个坐拥八十八名妃子的“中原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吗？
张艾微微一笑，返身叫来军需官。
“今晚给降军的饭菜里一定要放肉，就是那些马肉。”
“张大人，这可不够分啊！”
“什么叫不够分？十顿八顿不够分，一两顿还不够分？”
“啊！那……那过几天……”
“过几天本大人自然能给你弄到肉来！”张艾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一个人最怕就是光有理想没有欲望，只要你有欲望，那就好办了！有文化的人虽然不好糊弄，却是行为模式有迹可循的人，可比岳漫步这种屠夫强得多。你不就要官要钱吗？我可以成全你。你到我这来，工资给高，饭菜有肉，凭什么不为我卖命？
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在朝廷面前把这个人保住。官场！比战场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