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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从过完年到现在都没回来，时间可挺长的了。”班灵这时表示出参与聊天的样子，“从冬天到现在都夏天了。”
“也许是工作忙吧。”吴彤有意转向班灵说道，仿佛是在替当事人解释。
“不知道哩。反正有寄钱回来，她家里人也不着急。”大爷这样说道。
“大爷，你说的这是个女孩子吧，她是在很远的地方打工吗？”吴彤继续问道。
“不远，省都没出，就在明珠市里。”
“咱们村子里好像王和陈是两个大姓。”吴彤似无意地那么一提。
“对。没回来的姑娘就姓王。”
“哦，她叫王群娣呀。”班灵一边说一边暗暗地拉了一下林丞的手腕。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这位大爷说的是“一直没回来”，可见从年初起到现在王群娣没有回过碎山村。林丞听着微微皱眉。
吴彤暗暗向林丞和于天磊示意，接下来的询问导向让他们交给她和班灵，女孩子们聊起关于女孩子的话题，比较不容易引起怀疑。
“群娣，这名字有意思。”班灵说道，“我叫班灵，白灵鸟的那个灵。”说着她就笑了起来。
大爷看看班灵，夸赞道，“你这个小姑娘，长得是灵。
“那个过年没回家的姑娘，那她家里人也可以去看望她吧，明珠市也不算远，现在交通多方便啊。”吴彤把话题又引了回来。
“看她，才不会呢，她家里人除了问她要钱，剩下什么也不会做。”大爷说着摇了摇头。
吴彤观察出来，在提到王群娣的时候，眼前的大爷这个本村人，显然要了解更细节的情况，而且吴彤能感受到，大爷对王群娣，有着同情与疼惜的感情。
是了，可以问他，这位老大爷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吧，那她就是顶梁柱啊。”吴彤说道。
“什么顶梁柱哟。”大爷看向吴彤，连连摇头，情绪中带着不满，“好歹也是个女娃娃，女娃娃都成了顶梁柱了，那要儿子干什么。”
“她不是独生女吗？”
“哪儿啊，生了一个儿子还不够，还又生了一个。俩儿子，什么都不做，就是两个二混子。”大爷说道，明显表露出对不争气的同村晚辈的不屑。
吴彤看了一眼林丞。之前刘珊说过，江晚晴可能有个弟弟，她那时不确定是亲弟弟还是表弟。现在看来，江晚晴是有两个亲弟弟。
班灵这时用半开玩笑地口吻微笑道，“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大爷看了看班灵，又看看围坐在周边的吴彤和于天磊，然后说道，“你们是城里人，我们农村，还是看中男娃娃。”
班灵微微噘嘴，一扭脸道，“女孩也挺好啊。”
“观念要转变啊大爷。”于天磊这时笑着说道。
大爷想了想，说道，“转变不转变的，一家是一家的事。管好自家，也管不着旁人。”
“那群娣家一定很看中儿子吧，听她的名字，引一群弟弟来什么的。”吴彤这时又说道。
“可不是嘛。他们家，唉……”
听到大爷拖长了声音的叹气，吴彤微微向前凑了一点，身体的姿势仍然做到端正中立，她用带着假设的试探语气问大爷道，“群娣家，对她不太好吧。”
“还不是她那个妈，唉……哪里是养了个闺女儿，她们家，那是养了个仆人，是养了一头牛！”
大爷的语气沉痛起来，说出的话让林丞等人都愣了一下。
班灵“哎呀”了一声，露出疼惜和惊讶，“怎么这样……”
“重儿子，轻女儿，这没什么，可是像她们家那样对女儿的，少见。”大爷说道。
吴彤这时在旁边轻声地、自言自语似地说出一句俗语：情理不顺，气死旁人。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大爷的共鸣，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是啊，是啊。满村里都觉得她们家不该那样对闺女儿，可是有啥办法呢，那是人家的女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旁人也管不得，他们也不让管。”
“是女儿没错，可女儿也是人啊。”班灵质疑道。
“他们家哪把女儿当人，那就是当条牛。”
还是这句话。这让林丞都人都不由深深地思索起来。王群娣的家人到底是对她做了些什么，能让同村的旁人说出这样的评语。
“她其实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吧。”吴彤这时说道。
大爷频频点头，“是个好闺女啊。见人不笑不说话，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敬长辈，爱小辈。可怜呀。前几年，听说自己在外头寻了个女婿。这姑娘年纪已经不小了，放在我们这儿，女娃娃到了22、23岁，就是出嫁的年龄了。她们家，以前就不许，上门说亲统统回绝。”
大爷说到这儿，班灵不由疑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出嫁，继续留在家里干活挣钱。”大爷语气硬梆梆地说道。
“啊……”班灵惊讶地半张了嘴。
大爷看着班灵和吴彤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想不到吧。在早，自由恋爱少，还是做媒相亲，现在呢，也相亲，可年轻人也讲究互相看对眼，互相看上这日子才过得长久，少争吵。群娣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家里人就是不让她嫁，也不许她在外边自己找人家。有一年，外出打工人的回来，有传说起群娣在外头相看了一个男的，她妈那通骂啊，骂得可难听，嚷嚷得满村里都知道，拿着棍子满村里撵着打她。女娃娃也要脸面呐。”
“还打她……”班灵怔住了，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打，怎么不打，她从小就没断过打。”
“哪能这样对自己的孩子。”班灵不由地握紧了拳。
“她们家哪儿是把她当成闺女，就是当条牛，想踢就踢，想打就打，给口饭吃就不错了。这个女娃稍微长大一点，就推出去干活，给家里挣钱。她那两个弟弟，什么也不干，就靠着伸手向姐姐要钱混日子，还得意得到处炫耀。”
听到这里，林丞开始觉得，他似乎已经了解到了江晚晴会“失联”的原因。
“怎么这样……”
“唉，情理不顺，气死旁人。大爷又说道。
“那，您刚才说，她过年回没家，家里人是知道的吧，没去明珠市找她吗？过了年去找她也行啊。她的家人们不担心？”吴彤问道。
大爷说道，“这可不太清楚，不过她不回来家里人应该是知道的吧。去找她，那倒不一定，反正只要她一直不断地寄钱回来，她家里人得着钱，才不管她的死活。”
吴彤能感受到大爷在讲述这些村中“八卦”的时候内心的不满和愤懑，同时，她也开始深深地同情这位未曾蒙面的姑娘。吴彤暗忖，也许江晚晴的家人是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的，因此才没有报失踪，不找，只是不在意而已。
投给林丞一个略带悲伤的眼神，吴彤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原来是这样。
倒是李煦，一直在担心，一直在寻找。他是真正地关心江晚晴，哦不，是王群娣。
这时大爷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啊，群娣她大弟倒是出过门，也许是去了明珠市吧。她那两个弟，知道群娣在明珠市打工，久不久地就过去找，要钱，要着钱了花天酒地，等浪光了钱就再找她要。”
“她一个人要养全家人吗？”于天磊问道。
“她爸她妈都干活，有收入，再就是她，就她那两个弟弟啥也不干，是两个懒汉。她们家也不是没有地，完全可以种起来，勤勤快快地。两个壮劳力，还怕没有劳力吗？但是她们家就不。她们家啊，从小就把女儿当牛用，儿子金贵，养成废物。”
“那她这样很辛苦啊，一个女孩子。”于天磊感叹道。
大爷听了立刻说道，“可不是嘛。哪有男人不养家的。看重儿子归看重儿子，哪有儿子不干活的道理。她们家，咳，不像话。满村里都知道，就她们家这个样子。大家都看着不顺。”大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一只正卧在他脚边在啃草的山羊，然后说道，“可是看不顺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劝劝她的家人吗？”吴彤说道，“她家里应该也有长辈吧，或是村子里的长辈。”
大爷听了冷笑道，“劝？早就有劝过。虽说一家不管一家的事，可该讲的道理你总要讲嘛。劝过，不顶用！就群娣那个妈，说啥都没用。”
“她妈也是女人，怎么这么对女儿。”班灵不满道。
“都说啊，群娣是上辈子欠了她们家的，这辈子来还债的。唉，这个娃娃，这债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大爷感叹道。
“我才不信这个。”班灵扁着嘴微怒道。
“这命，不由的你不信啊。”大爷说道。
宿命论对于于吴彤、于天磊这些信奉唯物主义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完全不相信。话题到了这里一时中断了，班灵就近揪了些杂草继续喂山羊，于天磊沉默着，吴彤的目光望向远山。
她或许也很想逃离吧，可是她逃不了。就算她有能力也未必能逃得开原生家庭，毕竟，还有血缘。
在于天磊没话找话地询问了几个关于家畜饲养的小问题之后，吴彤问大爷道，“咱们村子里和周围，像群娣家这种情况的，还有吗？”
大爷答道，“家家都看中儿子，但是像她们家那样对待女儿的可没有，独这一户。”
“为什么啊？”班灵处于困惑之中，“不喜欢她？她长得很丑？”
“哪儿啊，挺漂亮的姑娘，就是她们家从来不给身好衣裳穿，灰头土脸。后来进了城去打工，才稍微齐整了一点。她们家就不叫给姑娘买好衣裳好鞋袜，倒是那两个儿子，想穿啥穿啥，要买啥就给买啥，一天到晚打扮得花里胡俏，不像个样子。”
吴彤这时不由想到了在她的“触知领域”里看到的江晚晴的样子，那时的她穿戴打扮的不是华丽名贵，却也是整整齐齐。
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是恋爱了吗？那时的她处在恋爱之中吗？
想到这里，吴彤微微笑笑，用打听的口吻说道，“那个群娣，年纪应该比我们大吧。”说着她示意了一下她自己和班灵。
大爷一听立刻说道，“哎哟，比你们年纪大，你们还是学生娃娃，她的年纪要比你们大得多呢。”
“那她后来找男朋友，准备结婚了吗？家里总不能一直不让结婚吧。再说，现在恋爱自由。”吴彤说道。
话题转到类似“八卦”的问题上，大爷似乎也愿意聊一聊，说说看法。
“不让，一直不让。之前有说自己找了一个，群娣妈那一通闹啊，闹得可凶了。后来那姑娘就老实了，一直单独地。”
“可是她自己生活在明珠市，她做什么，她家里又不知道。”班灵说道。
“她弟弟不是会去嘛。”大爷说道。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吴彤暗想，名义上是弟弟去探望在外打工的姐姐，实际上一是要钱，二是监视。同时吴彤又想到，如此看来，江晚晴在失联前，应该是单身。
吴彤接下来向大爷询问了些碎山村里农村生活相关的小问题，听起来仿佛是与王群娣个人无关，实际上又都和她在这里的生活有着丝丝联系。然后吴彤仿佛是要了解什么社会情况似地，向大爷问起了王群娣的昔日生活。
“她小的时候也和村子里别的小孩子一样的吧。”
于天磊在旁边帮腔道，“是啊，是一样的吧。给我们讲讲吧。了解世情，这也算是社会实践的一部分啊。”
吴彤是想，这位大爷是本村人，他一定是从小看着王群娣在这里出生、成长，然后外出打工的，这一段人生轨迹他会了解。
“这孩子啊，就像是人说的，是来还债的。”大爷说道。
大爷缓慢、琐碎且有些凌乱无序的讲述，仿佛一块又一块的拼图，听在林丞和吴彤等人的耳中，在脑海里整理过后，还原成完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