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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胜利的代价(第1/2页)
夕阳把朔北草原染成一片赭红,风卷着沙砾掠过战场,撞上散落的燧发枪枪管,发出细碎的呜咽声。萧劲衍勒住马,缰绳在掌心勒出一道红痕,目光落在前方成片的白布上——那是临时覆盖阵亡将士的裹尸布,在暮色里像极了开败的白花,密密麻麻铺在焦黑的草甸上。
黄玉卿坐在他身侧的马背上,指尖攥着车帘的手泛白。她没像往常那样掀帘观察,只凭风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就能想象出布下的景象。昨夜斩首行动的捷报传到新都时,她在工坊里刚改良完第三批迫击炮,听到消息的瞬间,指尖的火药粉都抖落了些,可此刻站在这片战场上,那点转瞬即逝的轻松,早被心口的沉重压得无影无踪。
“走吧。”萧劲衍的声音比风还冷,他拨转马头,朝着不远处的野战医院走去。马蹄踏过草甸,时不时踢到埋在土里的箭镞或弹壳,发出“叮”的轻响,像在清点这场胜利的筹码。
野战医院是用几顶大帐篷搭成的,帆布上溅满了暗红的血渍,连支撑帐篷的木杆都沾着干涸的血痂。刚走到帐篷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夹杂着剪刀剪布的“咔嚓”声,还有人低低地喊着“止血钳”“烈酒”,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黄玉卿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主帐篷。迎面撞上来一个穿着白褂的医女,她眼眶红肿,袖口和前襟全是血,怀里抱着一摞染血的绷带,看到黄玉卿,愣了愣,才慌忙屈膝:“夫人……”
“里面情况如何?”黄玉卿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医女冰凉的手,才发现她的指关节都在抖。
医女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伤兵太多了,烈酒和金疮药都快用完了……方才还有个弟兄,肚子被炮弹划开,我们缝了半个时辰,还是没留住……”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粗布帕子,“这是他贴身带的,说要留给家里的妹妹,我还没来得及……”
黄玉卿接过帕子,布料粗糙,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儿,针脚里还沾着点汗渍。她指尖摩挲着那朵小花,忽然想起念北小时候学绣花的样子,也是这样笨拙,却一针一线都透着认真。“都收好了,”她把帕子递给身后的侍女,“每个弟兄的遗物都要登记清楚,将来要亲手交到他们家人手里。”
“是。”医女用力点头,抹了把眼泪,转身又钻进了旁边的帐篷——那里还躺着十几个等着处理伤口的士兵。
黄玉卿走到帐篷深处,看到老医官正蹲在一个断腿的士兵身边,用锯子锯断变形的箭杆。士兵咬着木棍,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地上,却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帐篷顶,眼神里满是不甘。老医官看到黄玉卿,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夫人,这已经是今天锯的第二十三条腿了。有的弟兄才十五六岁,本该在家种地的……”
黄玉卿没说话,走到士兵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止痛药——这是她用空间里的药材提炼的,数量不多,只够给最重伤的人用。她拧开瓶盖,倒出一点药膏,轻轻抹在士兵的伤口周围:“忍一忍,抹了这个能少些疼。”
士兵转过头,看着黄玉卿,忽然红了眼眶:“夫人,我还能骑马吗?我还想跟着将军打罗刹狗……”
黄玉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握住士兵的手,声音放得极柔:“能,等伤好了,咱们朔北的工坊会做最好的假肢,你照样能骑马,照样能保家卫国。”
士兵重重点头,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砸在黄玉卿的手背上,滚烫的。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萧劲衍掀帘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战场的寒气。他看到黄玉卿的样子,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黄玉卿接过,擦了擦手,才问道:“前线清理得怎么样了?”
“念安带着人在清,”萧劲衍的声音有些沙哑,“阵亡的弟兄已经统计出大半,有一千三百多人,伤兵还在统计,估计得有三千往上。乌孙部也折了两百多骑兵,首领刚才来跟我辞行,说要先把族人的尸体送回去安葬。”
黄玉卿沉默了片刻,才道:“让念北准备些粮食和药材,跟着乌孙部的人去他们的牧场,帮着他们处理后事,也顺便看看他们的牧场受损情况——之前答应过要帮他们重建的。”
“已经吩咐下去了。”萧劲衍走到帐篷门口,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有件事,卡捷琳娜那边,念安审了一次,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见我们。”
黄玉卿挑眉:“哦?她倒有几分胆子。”
“不是胆子,是底气。”萧劲衍回头看她,“念安在她的行李里搜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着罗刹国皇室的徽记——她不只是伊万的女儿,还是罗刹国沙皇的侄女。”
黄玉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难怪伊万会把她带在身边,原来是想借皇室的身份稳定军心。只是她一个皇室郡主,跑到前线来做什么?”
“这正是要问她的。”萧劲衍转身,“去看看?”
黄玉卿点头,跟着他走出帐篷。夜色已经漫了上来,野战医院的帐篷外点起了火把,火光摇曳着,把士兵和医女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个负责看守卡捷琳娜的士兵见他们过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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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关押卡捷琳娜的帐篷不大,里面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卡捷琳娜坐在桌前,身上的华贵衣裙已经换成了普通的布衫,却仍坐得笔直,看到萧劲衍和黄玉卿走进来,也没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萧帅,黄夫人。”
她的汉话比乌孙首领流利得多,甚至带着点中原口音。
萧劲衍走到桌前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郡主既然肯开口,就说说吧,罗刹国的援军到底是什么来头?十日後抵达轮台城,带了多少人,有多少火器?”
卡捷琳娜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援军是我叔父派来的,至于人数和火器……萧帅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可以不说,”黄玉卿在萧劲衍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卡捷琳娜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但你要想清楚,如今你是阶下囚,朔北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我们没杀你,是想给罗刹国留几分情面,也是想给你留条活路。”
卡捷琳娜的手指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很快又被冰冷覆盖:“我叔父不会让朔北好过的,援军里有最新的‘雷霆炮’,比你们的迫击炮厉害十倍,到时候……”
“雷霆炮?”黄玉卿忽然打断她,从怀里掏出那张在土堡里发现的火器图纸,放在桌上,“是这个吗?”
卡捷琳娜看到图纸的瞬间,脸色骤变,猛地伸手想去抓,却被萧劲衍按住了手。“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慌乱,“这是我们皇室工坊的机密图纸,你从哪里弄来的?”
黄玉卿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图纸上的这个符号,代表的是‘秘银’吧?朔北没有这种金属,只有西域的雪山里才有。看来,罗刹国的援军,不止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抢西域的秘银矿的。”
卡捷琳娜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话,显然是被说中了。
萧劲衍站起身,把图纸收起来:“看来郡主知道的不少,只是不愿说。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等十日後,看看你的援军到底有多大本事。”他转身朝外走,走到帐篷门口时,忽然停下,“对了,郡主最好祈祷你的援军别来,否则,朔北不介意把罗刹国的皇室颜面,彻底踩在脚下。”
帐篷里只剩下卡捷琳娜一人,她看着桌上的水杯,手指死死攥着桌布,指节泛白。
走出帐篷,萧劲衍递给黄玉卿一封密信:“刚收到的,少帝派来的特使,明日就到新都,说是要‘慰问’前线将士,还特意提到,想看看我们缴获的罗刹国火器。”
黄玉卿接过密信,拆开看了一眼,眉头微蹙:“少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趁机摸清我们的火器底细。”
“不止。”萧劲衍望着新都的方向,夜色里能看到远处隐约的灯火,“他还想让我们把伊万和卡捷琳娜交给朝廷处置,说是‘交由中枢定罪’,实则是想拿他们跟罗刹国做交易。”
黄玉卿把密信折好,放进怀里:“看来,这场仗打赢了,麻烦也跟着来了。”
风又起了,带着夜色的凉意,吹得火把的火苗晃了晃。远处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还有医女们低低的交谈声,一切都透着战后的疲惫与不安。黄玉卿抬头看向天空,星星很少,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洒在战场上,像是在为阵亡的将士哀悼。
“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吧,”萧劲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伤亡统计、伤员救治、乌孙部的后事,还有念北那边的后勤……一步一步来。”
黄玉卿点头,转头看向他。火光映在萧劲衍的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还有盔甲上未擦去的血渍。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将军,如今也会为了一千多具尸体而沉默,为了三千多伤兵而忧心。她忽然觉得,这场胜利的代价,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
“走吧,”黄玉卿率先迈步,“去看看阵亡将士的灵堂,总得让他们走得安心些。”
萧劲衍跟上她的脚步,两人的影子在火把的光里交叠在一起,朝着不远处的灵堂走去。灵堂里已经摆好了几百个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写着将士的名字,前面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火光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像是在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黄玉卿走到第一个木牌前,上面写着“李小三,朔北边防军,年十七”。她停下脚步,轻轻拂去木牌上的灰尘,心里默念:“孩子,安息吧,你的家,我们会替你守好。”
萧劲衍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木牌,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打仗的样子,那时他以为胜利就是砍下敌人的头颅,就是占领城池,可如今才明白,胜利的背后,是无数个“李小三”,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是无数滴滚烫的眼泪。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黄玉卿的肩,没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夜色渐深,灵堂里的油灯还在亮着,映着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也映着这场胜利背后,沉甸甸的代价。而远方的轮台城方向,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罗刹国的援军、少帝的算计、西域的秘银矿……这些都像藏在夜色里的暗礁,等着朔北这艘大船,慢慢去触碰。